一腳高一腳低地走在巴基斯坦北部大城拉瓦品第坑坑洼洼的馬路上,驚異地發現,邋遢竟也能夠成為一個地方令人難忘的“風景”。嘿,真是臟。馬路兩旁的屋子,好似一排排蛀牙,破爛、污黑、參差。整個地方,遠看近看都像是千年廢墟,偏又處處人影晃動,熱鬧得不像話。水果攤上,切開的西瓜,一片紅中萬點黑,上面滿滿都是不請自來的蒼蠅。干涸的溝渠里,不甘寂寞地躺著各種穢物。自焚似的空氣,氤氳著一股股令人反胃的臭氣。
走著、看著,突然,眼前一亮。
路邊有七八名巴基斯坦人,或蹲或站,身上穿著一式一樣的服裝,手中拿著各式各樣的樂器,臉和臉、眼和眼,都在笑。
他們是巴基斯坦的街頭藝人,每逢星期五和星期天,都風雨無阻地鵠候路旁,等待家有喜慶者前來邀約他們上門表演助興。如果有行人或游客希望借助于輕快的音樂洗滌為煩惱污染的心靈,也可以要求他們在人潮川流不息的大街上來個即興演奏。
我們駐足觀看。
笑意,由他們的臉、他們的眼,源源地泛濫到他們的手、他們的腳。有人喊:“一二三,開始!”敲鑼、打鼓、吹笛,一名約莫十歲的少年,以柔若無骨的身子,在竄來竄去的音符里擺手扭足。音樂,花團錦簇般熱鬧;少年,如魚得水般快樂,身上那一襲耀目的黃袍,在他舞動時,化成了一道道飛跌在地的陽光,閃閃爍爍,變成了蜿蜒在山的小溪,晃晃蕩蕩。在這一刻,人間一切由貧窮帶來的痛苦,由骯臟帶來的疾病,全都隱沒了、不見了。歡快的旋律,是濁世的清流、沙漠的綠洲、精神的樂園、心靈的避難所。
由拉瓦品第飛赴南部大城喀拉嗤,這是一個騷動不安的大城。盲流與失業、搶劫與扒竊、欺騙與暴力,是陽光底下一道一道清晰可見的陰影。
一夜,外出。這晚,無星、無月,疏疏落落的街燈,像一個個淪落天涯的浪蕩漢子,暗暗沉沉,無精打采。
走著、看著,突然,眼前一亮。
路邊,蹲著三名巴基斯坦人,身上穿著一式一樣的服裝——閃閃發亮的黃袍外面罩著繡上玫瑰色圖案的小外套,手中拿著圓而扁的巴基斯坦面包,蘸著馬鈴薯咖喱,津津有味地在吃,吃著時,臉和眼,都在笑。此刻,偌大的世界,縮成一個小小的雛形,他們眼中的世界,就只有那圓圓的面包、圓圓的碗,還有碗里那辣辣的咖喱??鞓?,近在眼前,可觸、可摸。
我們一停住腳步,他們便揩嘴、拭手,快速地站了起來,取鼓、取小喇叭,擊鼓者立、吹喇叭者坐,一二三,擊鼓聲與喇叭聲齊齊響起,擊鼓者進退有致、旋轉自如,吹喇叭者搖腿、晃頭,如入無人之境。喲!那種活色生香的快樂啊,就近在咫尺,具體、實在。
他們以音樂換取面包——在音樂中吃面包,吃面包時想音樂。生活,是一加一等于二般簡單,沒有陰影,沒有憂慮,沒有恐懼,沒有哀傷。
他們演奏的曲子,有個人人向往的曲名——“烏托邦之曲”。
(摘自“尤今新浪博客” 圖/子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