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時奮
語云,夫妻相敬如賓。現在我越來越相信這句話是現實的。二十多年的夫妻,生活又沒有大的起伏跌宕,相互間的一顰一蹙,不用解釋即洞若觀火,很少使用語言。唯一的兒子去當兵,離家已近兩年,這才領悟到以前相當長的時間里,相互交談的主題大多圍繞著兒子。當兵的兒子一月一封家書,此外的日子也就沒有太多的廢話,于是開始相敬如賓。
現代家庭主權集中表現在對收入和電視節目的調控上,這一點我從實踐中體驗而深信不疑。因此全國電視的黃金時段在我家基本上屬于“夫人時段”。夫人在電視內容的選擇上,表現出對愛情同樣忠貞不貳的品格,只看一種節目,即生活片,最好是連續劇,如果片中有癡心女子負心郎或者惡婆弱媳,悲悲切切則更佳。上升到理論范疇,應當稱“現實主義的生活悲劇”。太浪漫的都市生活她覺得假,有生活氣息的農村片倒不在排斥之列。盡管內容雷同,只要換一張臉同樣津津有味。夫人看電視絕不是進去出不來的忘我之境,凡有表現壞丈夫的情節,一般堅持要我同看,個中的司馬昭之心也不必明說。但她決不把電視等同于生活,因為一次她突然說:“這個女演員是演技派。”我一看,屏幕上的那位真是前幾天在某本雜志上介紹過的著名演技派演員,但我讀畢全文竟未弄懂她為何屬于演技派,不料夫人卻能輕易道出,佩服至此。便問:“她為什么是演技派?”夫人鄙夷不屑地瞪了我一眼,說:“這還不明白,相貌難看的演員都是演技派。”一個現代而又高深的美學概念竟被她如此通俗地概括出來,實在令人汗顏。
夫人不看新聞。一則新聞時正是她洗碗刷盞的大忙時刻,二則她對新聞有成見,有一次她發了一句牢騷:“新聞節目每天總是‘啊里灰‘啊里灰,說些什么東西!”一下被她說懵,仔細一想,不禁啞然失笑,凡輪到她洗刷完畢,也就到了國際新聞,國際新聞就不免由“安理會”唱主角。
我一般晚上摸七摸八要到9點半或10點才可能去看電視,這時候大多是一些沒頭沒腦的連續劇,或者一些有尾無頭的談話討論,如果夫人將遙控器交班,我基本上是將十八個頻道一遍一遍轉著看。我最不喜歡的是生活片,幾個人頭說話,半天說不出一點道道,女人大多被暗算,后生大多失戀,姑娘大多發嗲,沒意思。最好是足球集錦,或者講評一局棋的得失,要么高檔的晚會、歌舞、音樂節目,如果夫人尚無困意則還不能得逞。因此最后竟養成看廣告片的嗜好。拍得好的廣告,從創意、設計到音像、特技都令人賞心悅目,有些鏡頭角度和語言的運用也讓人開眼界。
我當鄞縣(今鄞州區)電視臺臺長的時候曾經突發奇想,因為傍晚時節所有電視節目都是迎合兒童口味的動畫片,我說:“這時候懶丈夫們看什么?”這就有了檔餐前電影或單本劇。
某日忽然停電。兩人在燭光下大眼瞪小眼一時找不到話題,方知電視在家庭生活中的重要意義。悶在家中度日如年,下意識開門走到樓道,一看鄰居的男人們也都紛紛出來散心,基本話題是如果家里沒有電視,這日子不知如何過。
(摘自“百度閱讀” 圖/高加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