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里的煙火氣

李莉

當你被巨大的人流裹挾著涌入地鐵這個狹小而逼仄的空間，你就擁有了與這個城市最真實的肌膚之親的約會。

俯仰之間，是生活的氣息，觸目所及，是微觀的社會。在這里，與他人的四目相交令人有些突兀和羞澀，這是打破了個人界限的一種舉動。于是，常常，你會看到一雙雙手，滿載著閱歷和運命撲面而來。

一雙白嫩纖細的手拉住欄桿，白色的肌膚通透明亮，反射著地鐵上燈光的澄靜，反射在你的眼中，燦爛明媚。那些所有的不諳世事和不經風霜都透過這雙手告訴了你，某個瞬間，你甚至羨慕能夠有一雙這樣的手，不像現在的你，總是為生活的瑣事煩惱，總是在柴米油鹽醬醋茶中消耗掉了一天又一天。你垂下頭，想獨自感嘆一會兒生活的不易，不禁啞然失笑，是呀，多少年前，你也曾經是穿著白色裙衫的少年，也曾在梔子花開的時候，肆無忌憚地活著。

還有這一雙手，關節突出，皮膚粗糙，皸裂的紋理間刻進了數不清的風霜。這雙手不知洗了多少件衣服，刷了多少只碗，做過多少家務，帶過幾個孩子。也是這雙手，一定在某個寒冷的雨夜，撫摸過稚子的頭發和臉頰，滾落的淚珠一定被它輕輕擦拭，柔弱的肩膀一定被它緊緊擁抱，天底下最可口的早餐一定是它準備的。這雙手一定也曾年輕過，也曾有過白皙細膩的過去，年輕的它一定懷抱過初生的嬰兒，用它的操勞和付出，給了孩子溫柔的整個世界。歲月流轉，從不停止的操勞，讓它成了今天的模樣，青筋暴出，黝黑粗壯。它緊緊地抓住欄桿，在無數雙光潔的手面前，似乎有些局促不安，無所適從，但確是它，讓人過目不忘。

也許，每個人的背后，都有這么一雙默默付出，不求回報的手。我們倚靠過它，與它有過最親密的時光，逃離過它，試圖永遠不需要它，但最后，我們回歸它，依戀它，最終相伴于它。

當很多雙手拉扯著同一根欄桿的時候，你也許會很快分辨出它們的主人。

這可能是已婚的基金經理的手，閃亮的戒指乖巧地套在無名指上，修剪整齊的指甲，還有手上的一堆報表和數據。

也可能是一對年齡相仿的手，只不過，一雙修長，一雙健碩，修長的那雙在寫字樓里從事著勞動，健碩的那雙在這個城市里揮汗如雨，它們在這里短暫地相遇，繼而各奔東西。

安閑的手，忙碌的手，拎著名牌包的手，扛起麻袋和工具箱的手。無論如何，機緣巧合，它們在這里相遇，沉默間，訴說著各自的故事。

攙扶老人的手，攜家帶口的手，永遠向上奮斗的手，沉默的手。不管怎樣，在喧囂鬧騰的空間中，它們在這里相遇，恍惚著，交換著各自的旅程。

當你被巨大的人流裹挾著走出地鐵這個狹小而逼仄的空間，你終于意識到，這里有人間最真實的煙火氣。

（摘自《天津日報》 圖/傅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