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思維(21)

昝廷全

(中國傳媒大學中國系統經濟學研究中心，北京 100024)

(382)：系統分層、信息節約與大國治理

最近，美國新當選總統特朗普的一言一行牽動著全世界的神經。我們暫且不對其作任何價值評判，也缺乏進行有效評價的充分信息。但是，這種現象至少說明一個問題，即世界變得越來越相互依賴，人類社會已經進入了一個萬國互聯互通的系統時代。盡管如此，一般老百姓可能一輩子也沒有機會直接參與國際事務的處理，其原因就在于國家作為一個系統的分層或子系統劃分。

系統分層或劃分子系統之后往往會強化分層或子系統內部的聯系與約束，相當于強化分層或子系統的廣義軟件，有利于分層或子系統的穩定，進而提升整個層次系統的穩定性。與此同時，可能導致不同層次或子系統的功能與規律的分化以及聯系的相對解耦。將這種觀點應用于信息傳播的一個直接結論就是，不同層次或子系統之間只需要相對較少的信息傳輸，子系統內部的成員只需掌握同一子系統成員較為詳細的信息，而對其他層次或子系統只需處理一般性的宏觀信息，即出現了信息節約。比如，微信朋友圈成員之間的信息交流較多，而對其他朋友圈只需要了解一般性的宏觀信息。從這個意義上講，系統分層或子系統劃分是應對信息爆炸的一個有效對策。系統層次結構的穩定性可以提高系統的抗干擾能力，也方便系統與其他系統之間的協同與運籌，因而使得系統可以更好的分配系統內外資源以提高系統的高級功能，使得系統的復雜性與系統規模相對無關，這對于復雜系統，例如像中國這樣的大國的組織管理與運籌分析至關重要。

對于一個復雜系統，例如一個國家、一個城市、一個企業而言，不同的系統分層或子系統劃分將導致不同的子系統之間的關系，這將直接影響系統的整體功能。因此，企業部門劃分、城市分區、國家層級結構的設定都需要在系統科學相關規律的框架內進行，決不能根據個人偏好隨意而為。

(383)逼近定律與印度佛教在中國的傳播

2005年11月，我在《經濟學動態》上發表了一篇文章“逼近定律與社會經濟系統工程”。文中提出的逼近定律指出，從已知去逼近未知，用簡單去逼近復雜是基本的認知規律。

佛教在中國的傳播也遵從同樣的規律。金觀濤先生把佛教在中國的傳播分為選擇性吸收(格義)、學習和重構三個階段。所謂格義就是用中國人熟悉的觀念去理解(格)外來觀念的意思(義)。具體一點來講，就是用道家和玄學的無、自然等觀念去格佛學中的空、真和妙有之義。這里“熟悉的觀念”，例如道家和玄學的無與自然等觀念就是“已知”，“外來的觀念”，如佛學的空、真和妙有等就是“未知”。因此，佛教在中國傳播的第一階段即選擇性吸收階段顯然符合逼近定律的基本思想。第二階段是正本清源，但最終的焦點還是轉移到用中國人熟悉的思維模式去重建中國式佛教。中國人總是從道德哲學來理解宗教。孟子提出，每個人憑借自己的內心就能判別何為道德。道德就是向善的意志。向善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把向善的道德意志指向解脫，自然導出人人皆可成佛。由此可見，普世的道德心與人人皆可成佛是相通的。于是，孟子的心性論儒學傳統重新受到重視，心性論佛學成為了用中國文化重構佛學的必然結果。因此，印度佛教在中國傳播的第三階段，即重構階段的最終一定是心性論佛學的誕生并最后壓倒印度佛學。通過這里的論述不難看出，逼近定律在整個過程中始終發揮著基礎性作用。

(384)“負面清單”制度的歷史原胚及其本質

進入21世紀以來，在中國國家層面的制度設計中逐步引入了“負面清單”制度。“負面清單”的潛臺詞就是“法無禁止即可為”。在系統經濟學研究中，我們曾經提出了制度的拓撲學定義：制度是行為空間中的一條封閉曲線。該曲線把行為空間劃分為三個部分：制度內部、制度外部和制度邊界。制度內部，代表制度允許的行為；制度外部，代表制度不允許的行為；在制度邊界上，制度沒有明確規定其行為是可行還是不可行。因此，與“負面清單”和“法無禁止即可為”相對應的行為空間等于“制度內部+制度邊界”。我們把這種性質的制度安排稱為積極型制度安排，與之相對應，我們把行為空間等于制度內部的制度安排稱為消極型制度安排。

從中國思想史的角度來講，“負面清單”制度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劉宗周的《紀過格》。劉宗周是明清之際重要的思想家，創立了氣論心學，在中國思想史上具有很高的地位，特別是他身殉亡明的氣節備受尊崇。劉宗周根據他的氣論道德哲學，認為世俗之人很難把握什么是至善，但是很容易知道自己是否犯錯。也就是說，至善不好把握，但是善的反面即惡和過比較容易掌握。于是，他提出了通過去惡改過之修煉達到善的修身原則，并在他的代表性著作《人譜》一書中提出了修身改過的六個具體步驟，把各種不同的過及其表現畫成《紀過格》，士人每天應當對照《紀過格》檢查自己的言行。直到二十世紀早期，《紀過格》仍很流行。因此，《紀過格》可以看作是“負面清單”制度的歷史原胚。

根據我們在系統經濟學中提出的制度拓撲模型，在不考慮制度邊界的情況下，制度內部和制度外部構成了互補的兩個子空間。我們把制度內部稱為正空間，則制度外部就是與之對應的補空間。我們曾經在“法律設計的信息基礎”一文中指出“補空間信息的具體內容就是法律與制度設計的依據和信息基礎”。劉宗周提出《紀過格》已經潛在的暗含了這樣的思想。

(385)全球化：從國際政治走向全球政治

根據我們在《系統思維》(第1卷)提出的觀點，政治主要包括兩個部分：一是法律，其主要功能是維護現存的經濟社會秩序；二是行政管理，主要著眼于系統整體的長期發展。經濟全球化自然要求以全球作為基本單元的政治為全球化的經濟活動和經濟秩序提供保護，并制定全球層次的可持續發展戰略與對策。這種以全球作為基本單元的政治就是全球政治或稱為世界政治。全球政治顯然不同于以民族(主權)國家作為基本單元的國際政治。從國際政治走向全球政治是經濟全球化的必然要求和發展趨勢。

全球化的本質就是系統化，全球化的發展方向就是全球形成一個嚴格意義上的大系統，開始出現超越個別國家利益的全球共同利益。當然，現在離形成嚴格意義上的全球大系統還差很遠，但確實在向著這個方向發展，這就是全球化中“化”的含義。資本和技術是經濟全球化的根本推動力量。資本與技術的發展需要通過全球化而達到最大化。這樣，自然形成一定的全球經濟秩序。由于全球經濟秩序超越了任何單一的民族國家，因此，以民族國家作為基本單元的國際政治很難發揮保護全球經濟秩序的功能。這就是為什么必須建立以全球作為基本單元的全球政治的第一個根本原因。當然，保護的前提是，首先要確定什么是應當保護的公正合理的全球經濟秩序，這也需要在全球政治的層面上才能解決。

經濟全球化的一個基本表現就是經濟活動的特征尺度超越了任何單一民族國家，必須在全球尺度上進行分析和運籌。隨著科技的不斷進步和經濟的飛速發展，人類對自然界干預的頻度和強度都達到了空前的水平，使得人類正在成為一種影響環境變化的重要的“地質力量”，許多環境問題開始達到了全球尺度，例如全球氣候變化等。由于達到全球尺度的環境問題越來越多，我們可以形象稱其為“環境全球化”。所有的經濟全球化和環境全球化問題都只能在全球政治的框架內才能得到根本解決。正是由于經濟全球化和環境全球化，自然要求必須在全球尺度上制定全球系統的整體發展戰略和規劃并付諸實施，以實現全球共同利益的最大化，由此才能實現全球層次的經濟與環境的可持續發展，這是建立全球政治的第二個根本原因。

(386)基層社會治理的未來趨勢

在中國封建社會，國家治理結構包括三個組織層次：國家官僚機構、鄉紳自治和宗法家族(金觀濤、劉青峰，2011)。這三個不同的組織層次都認同統一的儒家意識形態。儒家意識形態是這三個不同組織層次權威的合法性的統一來源，由此保證了三者之間的相互協調。國家官僚機構末梢到縣為止，以清朝為例，平均每個縣只有5名朝廷命官，而要管理大約25萬人口的廣大地區，很難執行稅收、治安、立法、執法、教育(倫理教化)等一系列政府管理功能。因此，要實現廣大農業社會的整合，必須依靠以鄉紳自治為代表的中間組織方式。中國封建社會的中間組織方式是指縣以下的地主鄉紳自治。中國封建社會存在一個信奉儒家意識形態的地主階級，他們“官于朝，紳于鄉”，起到溝通官府與民間的橋梁作用，發揮把官僚機構的功能向民間延伸的作用。宗法家族是中國傳統社會治理的最基層組織。必須指出的是，中國傳統社會的宗法家族不是簡單的血緣團體，而是以儒家倫理作為組織原則而建立起來的社會基本細胞，籍此可以有效化解宗法家族和國家組織之間的矛盾與對抗。中國封建社會的治理和整合機制就是，通過國家機器即國家官僚機構到達每一個縣，再以鄉紳自治為中介，最后通過宗法家族到達每一個家庭，由此實現廣大農業社會的整合。

按照現在的說法，可以把鄉紳自治和宗法家族統稱為基層組織，與之對應的地方治理統稱為基層社會治理。近代以來，為了應對不斷出現的戰亂，國家需要增強對于基層資源的動員和整合能力，基層社會治理逐漸納入了官治的范圍。有人將這一現象稱為地方權威的官僚化。近代中國的城市化和工業化更加加快了這一進程。新中國成立以來，重組了中國社會的治理結構，建立了大量的“行政單位”，包括國家行政組織、企事業組織、農業生產組織和集體組織等，每個社會成員都被組織到了某個“單位”中。單位是官僚體制的一部分，有單位才有“間接”聯系政府組織的制度渠道。許多社會問題都在單位內解決，政府工作“對組織部對個人”，由此實現了“國家—單位—個人”的三級治理結構。政府治理的對象是單位組織，單位治理的對象是個人。因此，政府和大眾是疏離的，社會成員無需、也無權接觸政府。個人通過單位與國家的資源分配系統相連，這就自然減弱了家族、階級、民族等原有組織的動員能力。從社會治理的角度來講，實際的控制權由單位掌握。正因為如此，既是在國家層次發生政治動蕩，基層秩序也不至于全面瓦解。

進入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我國改革開放事業的不斷發展，無論在城市和鄉村，離開原來“單位”的人員都越來越多，“單位治理”對他們失去了意義，各種新型單位組織不斷涌現，這些新出現的組織單位很少甚至根本沒有“政府代理”的功能。這就意味著，大量的社會成員失去了通過單位“間接”聯系政府的制度渠道，當法律和公共制度賦予他們的權益不能實現時只能跨越單位邊界進入公共領域：找政府(上訪)、找法律機構、找媒體。因此，從社會治理的角度來講，必須加強個人與政府聯系的制度化通道建設，使得人人平等地享有解決問題的制度化通道。實際上，個人與組織的結構化關系，也關涉實現權益的機會。互聯網、特別是移動互聯網的出現，使得個人成為了基本的資源整合單元，實現了社會組織的徹底扁平化。因此，基層社會治理的未來發展方向就是，大力發展聯系個人與政府的制度化通道，大力加強各種中介組織的社會治理功能。與此同時，也要高度關注虛擬社會和虛擬組織對社會治理產生的影響。

(387)博弈論的系統思維透視

從時代背景來看，現在的時代已經不是博弈時代，而是系統時代。博弈論興起于冷戰時期，當時世界的博弈方很清晰，主要是美國和前蘇聯。博弈論興起之后，幾乎改寫了整個經濟學，先后有7位經濟學家因從事博弈論研究而榮獲諾貝爾獎。

現代社會是一個萬國互聯互通的系統時代，合作已經取代博弈成為了世界的主旋律。從系統思維來看，博弈各方首先要構成一個系統，才能談得上博弈。完全無關的主體之間無所謂博弈。中國傳統的麻將游戲，首先要有四個人共同參與。這種共同參與就相當于四個人系統化，共同構成一個系統。在此基礎上，才能開始正常的博弈游戲。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所有的博弈至少涉及兩個系統層次：博弈各方以及由博弈各方共同構成的博弈系統。博弈論中所講的個體理性和集體理性分別對應于不同的系統層次。也只有在不同系統層次之間的聯系與轉化中，才能真正解決個體理性與集體理性之間的矛盾與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