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京友好城市青年交流營的營員體驗中國傳統文化
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浩如煙海,有些在今天依然活得很好,而有些卻面臨瀕危。在現代社會中,有沒有一種兩全其美的方式,既能保持傳統的精髓,又能擊中年輕人的心扉?其中,是否有一些規律可循?是否有一些經驗可借鑒?
城隍廟九曲橋畔湖心亭,二樓茶室輕掩綠窗,隔絕了鬧市的熙熙攘攘。
如果每周一下午2點去喝茶,或許能看到一群中老年人正在演奏江南絲竹。在兩張圓桌、三張長桌、幾十把紅木椅子、兩盞高懸的大紅燈籠中,演奏開始。
毛國興是這個江南絲竹樂隊的負責人,他每次一早到茶室,就把存放在一樓的樂器一一擺上圓桌:二胡、揚琴、長笛、琵琶……末了,泡上一壺茶。樂隊里每人都有一個印著自己頭像的瓷杯。茶水“撲騰撲騰”燒開,毛國興給每個人的杯子倒上水時,腳步聲漸響,樂隊的其他人陸陸續續來了。
巧的是,現在演奏時,也有3個眼巴巴望著的小學生,其中一個剛考了笛子9級。他們跟著老師來湖心亭欣賞純正的江南絲竹。
江南絲竹樂隊每個下午演奏4小時,樂友們輪流合奏。茶室當然少不了游客圍觀:上高二的男孩子站在最前排;老外在旁一頓猛拍;一位澳大利亞的女孩子說,自己從沒見過這些樂器,很好奇,錄了視頻準備發在網上。
一切看似如舊,一切又物是人非。
李亞就讀于上海音樂學院,她的一篇論文就是研究非遺項目江南絲竹的。
有個問題始終讓她困惑不解:上海老人們演奏的江南絲竹味道純正,與當下年輕人的演奏聽上去不同。但究竟不同在哪兒?或者說,我們在傳承過程中,究竟丟失了什么?老人們自己也說不上來,每次只能含糊地表達:“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年輕人和我們沒法合奏。”
直到李亞認真把他們的每一次演奏進行“扒譜”,也就是用樂譜寫出來,困惑才終于解開。
原來,老人們用江南絲竹合奏時,每一次都有強烈的“即興發揮”。同一首曲子,揚琴在這段忽然玩得花哨,其他樂器立即配合,變得簡單來襯托。笛子在那段即興花吹,其他樂器又立即相應改變。
這是真正的以樂會友,合則來,不合則去。在聲聲絲竹中,尋尋覓覓,你懂我,我懂你,方成知音——中國傳統文化之妙,在此盡顯。
而現在年輕人學樂器,遵循的教導方法一切都按樂譜來,一個人看著樂譜演奏,講究標準化、規范化。或許復雜技巧不在話下,但演奏的思維已成定式:跟著樂譜走。即便技術嫻熟,私下里能“即興演奏”,但能否加入“即興合奏”,與他人相得益彰,那又另當別論。
李亞說,上海音樂學院正在著手將老人們的演奏一一錄制收藏。然而,作品可以學習、樂器可以流傳,動態的合奏方式本身,又該如何保留?
比起江南絲竹,申窯大概是幸運的。
中國乃“瓷器之國”,宋代“五大名窯”的作品件件價值連城,明清瓷器在全球屢創拍賣紀錄。時至今日,我們的生活用品依然離不開瓷器。它的傳承不是問題,創新反倒是問題。有人說,比起古董,當代中國瓷器在國際市場上想要斬獲高度認可,很難。中國瓷器不進則退。
20世紀90年代,藝術生出身的羅敬頻偶然來到景德鎮,1300℃的爐火中,土與火的擁抱,充滿藝術的不確定性與美。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后,他決定自己玩。
那時,在上海江橋的虞姬墩路上,他借了一個舊廠房。從此,名為“申窯”的陶瓷作坊就這樣誕生了。
與傳統窯廠不同的是,羅敬頻想做一個國際性的現代陶瓷窯。
作品從煉泥到最后環節全部手工燒制,追求最高品質。他還簽下一批畫家,在申窯的瓷器上作畫。國畫、油畫、抽象畫,甚至只是點彩與線條,與高品質瓷器一結合,瞬間迸發出藝術之美。文人瓷、顏色釉,中西合璧,從此成為申窯的招牌。
這一干,干出了名堂。2005年,法國為他頒發了“法蘭西共和國榮譽勛章”。海外各大展覽邀約紛至沓來,作品深受國際市場歡迎。如今,申窯成為傳統文化與當代藝術對接、與全球文化碰撞的窗口,走出了一條與景德鎮不一樣的路。
“藝術和技術必須完美結合。只有技術沒有藝術,東西再好,在別人眼中也不過是地攤貨。”羅敬頻這樣比喻。他正在尋找中國陶瓷走向當代的一條新路。
究竟什么樣的傳統文化更容易傳承?有沒有規律可循、經驗可鑒?作為非遺項目的保護者,長寧民俗文化中心經過多年摸索,漸漸摸出了一些門道——
非遺項目的登記、原樣保護是一回事,但想要在年輕人中推廣普及、讓大眾一起參與,唯有創新,甚至可以用一些“巧勁”。有時候,一些簡單的小心思,往往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比如有一次,文化中心在遵義路附近的街心公園開展“非遺集市”。一個個小攤位上,傳承人向路人展示了不同的非遺項目,有捏面人、撕紙等等。集市內容并不新鮮,但集市的選址和形式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那3天里,遵義路周邊大樓里的年輕白領,每到午休就來集市逛得不亦樂乎,連路人也忍不住湊個熱鬧。場面火爆,賺足了眼球,同時把非遺項目的種子悄悄種在了游客的心田。
長寧民俗文化中心書記周笑梅反復強調:“我們不希望未來到民俗文化中心活動的全是中老年人,吸引年輕人很重要。”
周笑梅至今記得,十幾年前,她剛到長寧民俗文化中心時,一位老前輩告訴她,做民俗文化就得“土”,而且“要土到根”。
那時候,文化中心制作了一整套“土到根”的民俗服飾,表演“土到根”的節目或習俗。然而觀眾越來越少。
周笑梅意識到,改變的時候到了。
周笑梅發現,任何民俗文化只要有體驗、有參與,找到一個有趣的包裝,就能吸引年輕人前來。“過去,我們總覺得在年輕人中推廣民俗似乎有難度。其實找對方法后,一點兒不難。”
如今,這里每年都會策劃許多大大小小的民俗活動,有了經驗后,已經發展到一個更高階段:搭建好平臺,讓年輕人自己玩。
比如,幾個年輕人自發組織了漢服社團、發簪社團,但苦于沒有場地和平臺。得知此事后,文化中心愿意提供場地,邀請他們定期來這里做活動,給他們自我發展的空間,有時候還為這群熱愛傳統文化的年輕人尋找專家和導師。漸漸地,這些年輕社團越做越大,甚至在互聯網上小有名氣。
周笑梅認為,作為一個非遺和民俗的平臺,活動內容策劃本不是他們擅長的事情。中心的工作重點仍然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比如定期普查、建立保護名錄、留存資料檔案、對接傳承人和專家等。
至于如何推廣宣傳、切中觀眾的心,不妨匯集年輕人的智慧,凝聚社會力量共同參與,讓年輕人自己玩。而機構只要搭建好一個平臺,扶持著他們往前走,確保傳統沒有走歪,或許才是傳統文化的正確扶持方式。
而這條道路,非一家之力就能完成。制度上、執行上,還面臨著許多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