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樹俊

一
江蘇省蘇州市第十中學,因了這所名校,因了這所學校藏書頗豐的“長達圖書館”,我有幸在少年時代就讀到過《奔流》雜志。
楊絳、費孝通、何澤慧、彭子剛曾經是這所學校的學生,章太炎、蔡元培、葉圣陶曾經在這所學校講過學,蘇雪林曾經是這所學校的國文老師。這樣的學校才會在《奔流》文學雜志剛創刊時就訂閱上架。
我是學校圖書館的學生管理員,課余時間幫助圖書館修補舊書、整理圖書上架、閱覽室值班。圖書館的老師見我服務認真細心,喜歡看書,破例給了我一些“特權”,以資獎勵,那就是周六放學,我可以借一到兩本新到的雜志帶回家讀,周一一早歸還。于是,周六放學,我的書包里會有一本《奔流》。
記得美術老師帶領我們美術興趣小組的同學上街去畫壁畫,我要畫大躍進民歌《社員堆稻上了天》:“稻堆堆得圓又圓,社員堆稻上了天。撕片白云擦擦汗,湊上太陽吸袋煙!”一接到任務,便去圖書館找參考資料,一眼看到一本《奔流》雜志,封底正好是一首大躍進民歌的詩配畫。“鼓足干勁驚天地,桂英自甘拜下風”,大意是打破天門陣的穆桂英怎能比得上當今女礦工。畫面上是兩個頭戴礦工帽、身穿工作服手握鉆頭機正在鉆煤的女礦工。于是,我畫了高高的稻堆、稻堆上抽著桿煙的老農,背景是白云和紅太陽。
就這樣,從1957年起,13歲的我,似懂非懂地讀著里邊的文字,初二開始,《奔流》逐漸替代了我曾經愛不釋手的《少年文藝》。我在這所學校一直讀到高中畢業,我不能說是《奔流》讓我選擇了中文系,但我要說,《奔流》這類文學雜志是我的文學啟蒙。
二
大學讀的是中文系。學校在徐州,緊鄰河南,《奔流》作品的豫地背景、民風民俗與徐州很相似,去閱覽室,《奔流》是我的必讀。當代文學作業我選擇了讀柳青長篇小說《創業史》,評析主人公梁生寶這個人物。我做了兩種卡片,一是全書中有關梁生寶語言和行動的相關文字,一是報刊雜志發表的評論文章中關于《創業史》尤其是梁生寶這個人物形象的分析。在后者的大量卡片中,有一些摘自《奔流》雜志。在我的印象中,《奔流》發表農村題材的作品較多,也有一些相關評析,于我認識和評價梁生寶有很大的啟發和借鑒作用。
在上世紀60年代初期,我與《奔流》同步,留下了追求文學大浪最初的足跡:一個是把文學作為專業的中文系大學生,學寫一些詩文,60年代中期的《徐州日報》《新華日報》留下了我最初的文字;一個是一本嶄露頭角的文學雜志,為承繼魯迅文學精神、培養新人作出了最初的努力。
大學畢業分配回到母校,又踏進了“長達圖書館”。在復刊后的《奔流》第二期上,讀到了上大學時教我們現代文學的吳奔星老師撰寫的《讀<天安門詩抄>》,尤感親切。這段時間,我在《奔流》讀到了牛漢、郭小川、蘇金傘、王懷讓、葉延濱的詩,劉再復、管用和、劉章、王幅明的散文詩,周同賓、卞卡、王劍冰的散文,賈平凹、葉文玲、劉心武、梅子涵、陳忠實、王小鷹、王安憶、范小青、黃蓓佳的小說,理由、李佩甫的報告文學,吳功正、楊匡漢、魯樞元、陳遼、王先霈的文學評論。回望這樣耳熟能詳的名字,讓我又見這些大家當年青春的腳步,也彰顯了《奔流》培養文學新人不可磨滅的光輝業績。而于讀者而言,則從《奔流》汲取了文學的營養,得到了潛移默化的影響和熏陶。
是的,作為一個青年語文老師,得益于《奔流》的閱讀,促進了教學的改革,將雜志上優秀的文學作品作為補充教材,引進時代的活水,搞活語文教學。不用說在《周總理,你在哪里》詩歌的備課中直接得益于蘇金傘的詩《周總理的腳步》(刊1978年第1期《奔流》),單說這段時間我教學之余編輯出版了《少年晨讀365》(與楊九俊合作)、《晨讀365》(與秦兆基合作)、《中國校園詩100首》(與楊新合作)等書,均有直接或間接來自于閱讀《奔流》的得益。我編選的《晨讀》系列出版物中,曾經是《奔流》的作者,可以列出長長的名錄(排列不分先后):邵燕祥、吳奔星、蘇金傘、劉再復、李耕、劉章、管用和、葉慶瑞、劉增山、桂興華、閆妮、丁一、趙麗宏……我在湖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晨讀365》獲得了中南六省區優秀教育讀物一等獎。
正當我帶學校振華文學社,組織學生編輯《牙牙語》時,讀到《奔流》1981年8月大學生作品專號,這一期專號上有梁左、王小妮、趙翼如學生時期的作品;而這一時期我的學生楊新的習作,也從《牙牙語》走出,走上華東六省一市中學生作文比賽一等獎的領獎臺,走上《新華文摘》,一個13歲的女孩清秀的文章被全國幾十家文學報刊同時轉載,被白樺等老一輩作家看好并向小作者寫信鼓勵,女孩的文章上了《新華文摘》,振華文學社一批文學青年正在茁壯成長。作為文學社指導老師的我,正學著《奔流》栽培新人為發掘文學新苗努力耕耘。
三
1990年初,我為出版《報刊議論文選評》一書赴鄭州與文心出版社洽談。我帶去了書稿,帶去了著名教育家于漪老師題詞:“引進時代活水”。當文心出版社的領導和編輯陪同我站在滔滔東流的黃河邊時,一絲愁緒掠過我的心頭,我在尋找《奔流》,我在呼喚《奔流》;而此刻,中原大地的《奔流》雜志已經因多種原因被迫停刊。我的內心向著奔騰的黃河水呼喊,什么時候,《奔流》再次急流勇進,成為時代的活水,在文學的長河里奔流不息!
四
退休后,擺脫了繁忙的教務,終于有時間可以隨心所欲地寫一些東西,也發表了一些詩文。我兼任蘇州高新區作家協會副主席后,除了自己努力創作外,總是設法尋找一些機會,與高新區的作家朋友共同發展。在協助《西部散文選刊》編輯“蘇州高新區作家散文專輯”后,一個偶然的機會發現復刊后的《奔流》雜志有“地域方陣”這個欄目,在與編輯電話聯系中得知雜志還辦改稿班。
放下電話,我便給《奔流》投稿。想到今年7月是“七七事變”80周年,便發了《西南聯大舊址》組詩,7月號全文刊登。接著,8月號又刊發了我寫老舍青島故居的《黃縣路12號》和楊絳蘇州故居的《廟堂巷16號》兩首詩。我也終于躋身在《奔流》作者隊伍之中了。尤為高興的是,我的一位15歲的女學生,她的組詩《從此刻開始》也刊登上了《奔流》雜志,“從此刻開始”,《奔流》雜志讓15歲的小詩人優美的文字展開了飛翔的翅膀!
這個夏天,我有幸帶了我的學生一起參加首屆奔流文學獎頒獎典禮暨第四屆奔流作家研修班。難忘青龍峽研修班上單占生、王劍冰等名家的講學和與學員的互動,難忘《奔流》總編張富領、常務副總編鄭旺盛等領導和一些洋溢著青春氣息的編輯們自始至終的陪伴,難忘學員們真誠的交流和勉勵,這是一個有溫度的文學大家庭。研修班回來得知,有4位加入了中國作協,有多位學員出版了長篇小說、中篇小說集、散文集。這是一個有檔次的研修班。
我與《奔流》雜志的總編、編輯、各個時期的作者多有交集,每每回顧,暖人心懷。我珍藏的知名作家贈我的墨寶與簽名中,有不少曾經是《奔流》的作者(排列不分先后):賈平凹、郭風、邵燕祥、趙麗宏、王幅明、王劍冰、單占生、范小青……文如其人,字如其人。他們在《奔流》留下了青春的足印,《奔流》是大家成長的沃土。
今年我相繼在長江文藝出版社和作家出版社出版了兩本散文詩集《姑蘇十二娘》和《風潤江南》。著名詩人、詩評家小海在《風潤江南》一書的序中,說我“至今還保持著資深文青的理想主義與人文情懷本色”。說我的教學“從解放孩子的想象力和創造性入手”“讓孩子們解套了放開思路去撒野”“關鍵是,他本人還身體力行加入寫散文詩的隊伍,和學生們一起撒野。”這不,這個冬季,我又要帶上一位文學少年,同赴駐馬店市老樂山,去歡樂,去“撒野”,去見證《奔流》創刊60周年的盛大慶典,去參加第五屆《奔流》作家研修班。
.一個刊物被紀念,這個刊物一定具有存在于這個時代的意義,一定會有與讀者的情緣。從一個13歲的讀者,到一個73歲的作者,到一個遵循《奔流》“繁榮文學,培養新人”宗旨不斷引薦文學少年的忠實讀者,一個甲子,有《奔流》陪伴,這是文學的追求,文學的攜手,文學的情緣,也是一個普通讀者與《奔流》結緣的一段佳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