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艷菊
父親在廚房里煲雞湯,小心翼翼而又認真專注。我在客廳里暴跳如雷,像一只發威的猛獸。我的怒氣在父親的沉默下,一發而不可收,雞湯的香氣更刺激著我的神經,我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廚房,把一鍋雞湯倒進了垃圾桶。
父親的眼里溢滿了憂傷,卻依舊悶悶的,面對我激烈的行為,如山一樣沉默。父親從冰箱里又取出一只雞,撿起被摔在地上的湯鍋,繼續去煲湯。
我不明白父親到底怎么了?那個貪圖富貴,拋棄了我們的女人病了,他卻不計前嫌,為她煲雞湯。我恨那個給了我生命的女人,討厭父親的懦弱。
憤怒不已的我奪門而去,買了張去往另一個城市的車票。慢慢平靜下來之后,我決定留在這個城市,開始自己的新生活。想起父親,我依然生氣,然而我還是往鄰居的家里打了電話,請鄰居轉告父親,我一切平安。
時間漸漸沉淀了那些傷心的往事。偶爾,我會給父親打一個電話,父親似乎早已忘記了那些不快的J日事,每次接到我的電話,充滿了期待和興奮,絮絮叨叨地叮囑我在外要照顧好自己。可是,我依舊不肯回家。面對父親的期待,我總是以各種借口推辭著。
那一天,我突然就接到了父親的電話。父親的聲音很微弱,斷斷續續的,要我立即回去一趟,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我。細弱的聲音里是父親從來沒有過的嚴厲和堅定。我茫然又慌亂,兩年多了,我沒有回家看過父親一眼。
我匆匆收拾行李,馬不停蹄地往家趕。見到父親的一剎那,從來不肯流淚的我,跪在床前痛哭流涕。不過兩年多的光景,父親迅速地消瘦了下去,頭發更白了,皺紋更深了。父親看著我,眼里閃著驚喜的光芒。我握起父親搭在床邊青筋暴露的手,心里宛若有一萬只悔恨的小螞蟻在啃噬。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父親摸索著,從枕頭下找出一個發黃的筆記本,交給我。
那竟然是父親的日記,我從來不知道寡言的父親有記日記的習慣。
日記是很多年前的,細細地記錄著當年發生的一些事情。讓我震驚的是那個我恨了很多年,拋棄了我們的女人,竟跟我一點兒血緣關系都沒有。
我的母親在我幾個月大時病逝,處理完喪事,父親傷心欲絕,抱著我走到江邊。那時候,她和她的戀人初來乍到這個城市的第一天,在擁擠的廣場里被人流)中散了。那時候,也沒有今天這樣方便的通訊工具,她找到天黑也沒找到戀人。人生地不熟,走著走著就來到了江邊,碰見了我們父子,以為我們要跳江,便婉言相勸。
誰知我突然哭得哄不下,父親想了想,便求她幫忙哄哄我。我在她的懷里,很快就安靜了下來。她一時無處可去,就跟著我們回了家。
父親那時經營著一個小店,她幫忙照顧著幼小的我,一邊在店里打工,一邊在父親的幫助下尋找戀人。
日復一日的相處,她的樂觀、善良和開朗,讓父親漸漸忘記了逝妻的傷痛,甚至不知不覺地喜歡上了她。我也十分依戀她,整天對著她叫媽媽。
父親的誠實和正直,還有對她的一腔熱誠,她不是沒看在眼里。然而,她心中始終放不下戀人。她對我父親說,如果三年之后仍然找不到戀人,她就嫁給他。
三年過后,就在她和我父親準備要結婚的時候,她的戀人卻找來了。他們已經分開五年了,五年的時間里,她的戀人已經在這個城市站穩了腳,始終未停止過找她。父親沒有挽留她,在日記里他寫道:愛一個人,就要成全她。
父親的后來,只是和我相依為命,而我年幼的模糊記憶里,母親的角色只是這個于我有恩的女子,她理所當然的離開成了我心中的拋棄。父親之所以沒有及時“揭秘”,只是想為我保留一份母親的記憶。
廚房里,我像父親一樣,小心翼翼、認真專注地煲著雞湯,為父親。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m.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