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面對教材中的一篇文章,教師要努力開發的是文章的教學價值,即語文閱讀教學要教“基于教學價值的教學內容”。要落實這一理念,教師在確定教學內容時須高度重視并善于借力頂層設計,學會利用好教材的原生價值,還要突出語文意識,并考慮學生的因素。
關鍵詞:閱讀教學;教學內容;教學價值
都說“教什么”比“怎么教”重要,但確定“教什么”實在也不是容易的事。
一篇課文,我們教的究竟是課文內容還是學習內容?這內容確定的邊界在哪里?
一篇課文,其教學價值在哪里?我們要引領學生學習什么,才能有實質性地改變長期以來語文閱讀低效的狀態,讓學生真正獲得語文素養的提升?
一篇文章,在進入語文教材之前,是作為社會閱讀客體而存在的,文章此時的價值我們一般稱之為“原生價值”。被精心選入教材的文章,就承載了編者基于教學的用意所在,這用意是體現課程標準精神、體現國家意志的,文章這時候的價值就是“教材價值”。我們教師在教學這些文章時,既要領會課程標準、教材編者的意圖,還要結合學情、結合文章的特點,有所選擇地確定教學的內容,以實現提高學生語文素養、促進學生健康成長的目的。所以面對一篇成為教材之后的文章,我們要努力開發的是文章的教學價值(基于課程、教材、學生、教師四位一體綜合考量且能夠通過教學實現的價值)。課堂上為實現教學價值達到語文課程教學目標而選取的內容,我們稱之為“教學內容”。
簡而言之,教“教材內容”是實現文章“教材價值”的一個路徑,我們稱之為“教教材”;而教“教學內容”才是實現文章“教學價值”的路徑,我們稱之為“用教材教”。兩者關系,從學習的角度看,“教學內容”是指“學什么”,教材內容是指“用什么學”;從教的角度看,“教學內容”回答了“教什么”,“教材內容”回答了“用什么教”。
所以,語文閱讀教學“教什么”,概括地說,就是教“基于教學價值的教學內容”。一線教師在教學每一篇課文時如何落實理念?下面筆者將從借力頂層設計、利用原生價值、突出語文意識、堅持學生立場等方面闡述相關策略。
一、高度重視并善于借力頂層設計
根據《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11年版)》和《中國學生發展核心素養》的要求,引導學生進行有思考、有評判、有創造的思辨性閱讀,是語文教學的必然追求。新的由教育部審定的義務教育教科書《語文》(以下簡稱“統編教材”)高度重視指向學生高階認知能力的練習設計,比如七年級上冊《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課后的“思考探究”“積累拓展”中的習題(“百草園和三味書屋兩部分是如何連接起來的”“美女蛇的故事是否為贅筆”等),關乎學生邏輯思維能力培養以及個人評判論證能力的培養,這些習題所指向的文本內容,其實就是基于教學價值的教學內容。再如統編教材七年級下冊第三單元,單元提示強調的重點為“體會文章詳略、感受人物形象、體察人物情感”,而單元第一篇課文《阿長與〈山海經〉》的課后“思考探究一”,就有“看看文章圍繞阿長寫了哪些事情,詳寫了什么,略寫了什么。從這些事情中,可以看出阿長是個怎樣的人?想一想作者為什么要寫這樣一個人”這樣既落實“詳略作用和人物形象”要求又能培養學生思辨性思維的習題設計存在。這一習題所指向的,自然也是該文教學內容的范疇。
二、學會利用好教材的原生價值
基于教學價值的教學內容的確定離不開對教材內容及文本原生價值的憑借與建構。這里的“原生價值”包括文本固有的文體、內在結構、話語方式所顯示出來的力圖讓讀者如此接受它的傾向性等。如何憑借與建構?這里筆者著重強調一點——抓住“這一篇”,即抓住本文相對于其他類文本而言最有特色或最值得學習的內容。
比如教學莫懷戚的《散步》,我們可以著重去感受那獨具特色的“慢慢的、穩穩的”的語言表達特色以及背后的情懷;教學圣埃克絮佩里的《在沙漠中心》,文章寫的幾乎全是作者被困沙漠時的內心活動,那么我們就可以重點抓住文中三句心理描寫的句子展開教學。再如教學《五柳先生傳》,很多教師在講到“傳”時,會側重講該文是陶淵明先生的“自傳”(事實上是否為自傳是值得商榷的),然而該文作為古代傳記文章,其獨特體例更具教學價值。就傳記類文章而言,之前學生學過胡適的《我的母親》,學過丘吉爾的《我的早年生活》,但古人的傳記還是第一次在教材里接觸,學生很有學習、了解的必要。而且該文的“傳記”特色鮮明:文章最后一段以“贊”的形式出現,學生可以借助這特點,感受文章結構的嚴謹,直觀感受五柳先生的精神以及作者的褒獎之意;文章第三人稱的寫法也很有特色,作者以敘述者和旁觀者的身份,夾敘夾議,給了讀者以相對自由的審美空間;文章對人物的描寫,語言極其精練,開篇一個“先生”作為主語,文中再無第二次出現;一句“閑靜少言”寫出性格,一句“不慕榮利”寫出人格,樸素質實中又含有豐富的生活意境。這些陶式傳記的特點,沒有教師的點撥,學生自己是很少會去關注的。這些原本都是《五柳先生傳》文本的原生價值,且又是極具特色的教學價值所在,我們有必要把這些納入教學內容之中。[1]
三、突出語文意識
教學內容的確定,最核心、最要突出的是語文意識。它指的是教學內容是基于語文學科知識的,是適合對學生進行語言文字運用訓練的,是為培養學生語文素養的。
朱光潛先生有一段經典闡述,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他說:“一篇文學作品到了手,我第一步就留心它的語文。如果它在這方面有毛病,我對它的情感就冷淡了好些。我并非要求美麗的詞藻,存心裝飾的文章甚至使我嫌惡;我所要求的是語文的精確妥帖,心里所要說的與手里所寫出來的完全一致,不含糊,也不夸張,最適當的字句安排在最適當的位置。那一句話只有那一個說法,稍加增減更動,便不是那么一回事……”
朱先生所講“第一步就留心它的語文”,強調的就是“語文意識”。倪文錦教授在《語言教學是語文教學的正道》一文中也指出:“不同文本的作者運用語言文字進行準確的表情、達意、載道則是它們(注:教材文章)的共同特點。因此,語文課就是學生在教師的指導下憑借教材學習正確理解和熟練運用祖國的語言文字,并從中獲得認識的提高、思想的熏陶和情意的感染,同時學以致用,通過讀、寫、聽、說的言語實踐,不斷發展語文能力,提高文化素養。”倪文錦教授在這里進一步明確了我們教學中關注語文意識的正確途徑,那就是“語言教學”。endprint
一句話,教學內容確定的核心,是關注語言的表達,學習語言的運用。
筆者曾通過對《說“屏”》一文語言表達的分析,對《教師教學用書》以及把該文定位為說明文的教學行為進行過質疑,從而對《說“屏”》一文的教學內容,作出了新的確定。
如《教師教學用書》在“單元說明”中認為該文的著眼點在于“向讀者介紹屏風的實用功能和藝術裝飾功能”。但仔細閱讀文章,讀者會從文章的最后一句“聰明的建筑師、家具師們,以你們的智慧,必能有超越前人的創作,誠如是,則我寫這篇小文章,也就不為徒勞了”中,足夠清晰地理解到陳從周先生是面向“建筑師、家具師們”而寫作此文的。那么,課文中講到的屏風的基本功能還需要向“建筑師、家具師”重點宣講嗎?當然不用。從句式結構看,文章第二段的那句“它既起分隔作用,又是藝術點綴,而且可以擋風”,通過“既……又……而且……”等關聯詞,把體現屏風“實用功能和藝術裝飾功能”的特點介紹一氣呵成又一筆帶過,沒有具體展開。顯然,該文的著眼點并不在說明屏風的實用功能。
對說明性文本定位的否定,也可從對文中一些看似很有說明味實則不然的句子品析中得到佐證。如下面這句話:
從前女子的房中,一般都要有屏,屏者,障也,可以緩沖一下視線。
筆者曾在同一天,聽五位教師上《說“屏”》,其中有三位教師對“屏者,障也”一句加以了渲染,因為單獨看,它確似一個文言判斷句,類似于在給“屏”下定義,至少是寫出屏風的特點的。但可惜,“屏者,障也”并沒有在句首單獨成句(如果單獨成句,那上面的分析就是合理的了),而且在它前后,使用的標點也都只是逗號,可見作者并未想把它作為判斷句來使用,而只是對“從前女子的房中,一般都要有屏”這一民俗文化現象的一點注解。
再看下面這句:
按屏的建造材料及其裝飾的華麗程度,分為金屏、銀屏、錦屏、畫屏、石屏、木屏、竹屏等,因而在藝術上有雅俗之別,同時也顯露了使用人不同的經濟與文化水平。
看到這句話,一般情況下我們會眼前一亮:這不是說明文中的分類別嗎?這里確實有分類,但是如果再仔細讀一讀句子,就會發現作者寫這句話的用意根本不在分類別。從“因而”一詞,就可以知道這是一個因果復句。而因果復句的句意側重點不在“因”而在“果”,所以作者寫這句話,更側重表達的是“因而”后面的那一部分,他更想強調屏風在“藝術上有雅俗之別”,屏風能“顯露使用人不同的經濟與文化水平”,這正是屏風具有詩意的內涵所在。而如果我們僅在分類別上大做文章,是不是太淺表了呢?[2]
一篇文章的教學,毫無疑問要引領學生在文章的字里行間穿梭漫步,在對文章語言進行輕捻深嗅的過程中,習得語言的運用。以下是筆者執教《滿井游記》時和學生一起賞析“滿井春景”的一個教學片斷:
生:我選的是“山巒為晴雪所洗,娟然如拭,鮮妍明媚,如倩女之面貴面而髻鬟之始掠也”。這里作者把被晴雪所洗的山巒比作剛剛梳洗好的少女。
師:哦,請你先給大家解釋一下“倩女之面貴面而髻鬟之始掠也”的意思,然后再分析。
生:這句話的意思是美麗的少女剛洗了臉,梳好了頭發。通過這比喻,作者寫出了春回大地時山水的煥然一新和潔凈,同時他說少女剛好洗好臉,與第一段中的“局促一室之內,欲出不得”相對比,讓作者有一種換了一種新生活的感覺。
師:你的語言感觸很靈敏、很細微哦!那你再想想看,袁宏道為什么可以用“倩女之面貴面而髻鬟之始掠”來作比喻呢?就從這句話里,你找找答案看。
生:(感覺為難)因為他感覺眼前很美,而少女也是很美的。
生:因為前面說是“娟然如拭”,“拭”就是洗的意思,所以可以比作是少女在洗臉。
師:說少女也是很美,這是一種大致的感覺;說前面的“拭”與后面的“洗臉”相呼應,把文章前后聯系起來了,而且著眼于字詞來分析,這是一個非常好的習慣。大家有沒有關注到,就在這句話里面,有幾個字的偏旁很特別,這些字,與他后面“倩女面貴面”的比喻,也是很有關系的。
生:“娟”“妍”和“媚”,都是“女”字旁的。所以后面可以用“倩女”來比。
師:知道“娟”是什么意思嗎?查一下詞典。
生:“娟”的意思是“美麗”。
師:對了,“妍”的意思也是“美麗”。“媚”呢?同學們,“媚”的意思是“美麗、美好”。所以,在袁宏道眼中,他看到的山,不是山,他看到的是美麗,是美麗,還是美麗!所以他說“倩女之面貴面而髻鬟之始掠也”。這是一種壓抑不住的驚喜,一種壓抑不住的美麗。來,再一起把這句話有感情地朗讀一遍……
在對“山巒為晴雪所洗”一句作賞析時,我們都能感覺到這是一個巧妙的比喻句,但又往往很難具體地表述這比喻妙在哪里,于是我們一般會去找袁宏道的其他文章,比如他描寫西湖的句子“山色如娥,花光如頰”,以此來向學生說明袁宏道是很喜歡拿女子來比喻山水的,因為他對山水的感情就像是與山水在談戀愛一樣。其實當我們急著要拿課外的資料來佐證我們的觀點時,往往正是我們還沒有沉潛進文章語言的表現。“娟”“妍”“媚”三個“女”字偏旁的表示美好的形容詞重疊出現在句中,袁宏道的喜悅之情就溢于“字”表了。而這種心境的變化是有軌跡的,它巧妙地流露在對景物的描寫之中——從“冰皮始解”到“波色乍明”到“晶晶然”以至“娟、妍、媚”。袁宏道的這些文字,正如朱光潛先生所說的,是“最適當的字句安排在最適當的位置”,而這樣的教學,就是在引導學生關注語言文字運用的訓練,這樣的教學內容,就是具有“語文意識”的教學內容。
四、考慮學生的因素
語文閱讀課上要教學的,應該是學生不知、不會、不能或未曾關注到的內容,是對學生學習能力的培養、認知水平的發展、思維品質的提升有積極作用的內容。一節課的價值不在于學生學過什么,而在于他們身上發生了哪些積極的變化,如認知上有沒有由少到多、由淺到深的變化,能力上有沒有由不能到能、由不精到精的變化,情感體驗上有沒有由人及己、由表及里的變化,等等。筆者曾先后兩次執教《我的母親》(胡適)公開課,一次是參加杭州市語文優質課評比,一次是后來參加“浙派名師”培訓時的課堂教學展示。相同的教材,類同的教學板塊,筆者卻選擇了不一樣的教學內容:endprint
但她從來不在別人面前罵我一句,打我一下。我做錯了事,她只對我一望,我看見了她的嚴厲眼光,就嚇住了。犯的事小,她等到第二天早晨我睡醒時才教訓我。犯的事大,她等到晚上人靜時,關了房門,先責備我,然后行罰,或罰跪,或擰我的肉,無論怎樣重罰,總不許我哭出聲音來。她教訓兒子不是借此出氣叫別人聽的。
就這幾句話,第一次執教,筆者和學生共同關注了“嚴厲眼光”“嚇住了”“先責備我,然后行罰,或罰跪,或擰我的肉”“重罰”“不許我哭”等語言點,自然地品讀出母親教育兒子的“嚴”。但第二次執教的時候,筆者并沒有讓學生抓這些關鍵詞,而是提出了兩個問題:(1)你覺得這幾句話里,哪一個行為最能體現母親的嚴厲?(2)你覺得母親的做法,與一般的打罵小孩子有什么區別?
第一個問題,經過交流,最終聚焦了“她只對我一望,我看見了她的嚴厲眼光,就嚇住了”這句話。只是“一望”,沒有動手,甚至沒有說話,僅僅一個眼神,“我”“就”嚇住了,可見母親平時的嚴厲!第二個問題最終聚焦在“從不在別人面前罵我一句,打我一下”和“總不許我哭出聲音來”等幾處文字上,學生從原先滿眼的“嚴厲”中,看出了母親的用心良苦,看出了母親對“我”的尊重,看出了“慈母之心”。
為什么要有這樣的改變?基于學生!第一次執教時抓出來的幾個關鍵詞,其實是很顯性的,是學生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嚴厲。而第二次教學提出的兩個問題,都需要學生沉入語言,有深度的思考和交流,才能品讀出來。這樣的教學,才能提高學生對語言文字的敏感度。其實在第二次教學中,緊接著,筆者還提出一個問題“今天回家后,你最想和媽媽說說胡適母親的哪一個做法”,結果站起來的三個學生,都一致說到了“母親對兒子的尊重”這一點。筆者相信,教師在課堂上有意強調的這一點,定然會對這些孩子今后自己做父母時的行為產生正面影響,這就是對孩子健康價值觀的引導。
朱光潛先生說過:“這種精確妥帖的語文頗不是易事,它需要尖銳的敏感,極端的謹嚴,和極艱苦的掙扎。”確實,基于教學價值的教學內容的確定,是一項長期的、高標的任務或追求,它要求語文教師在面對一篇課文時,既要有宏觀的頂層設計、學生素養提升等的考慮,又要有微觀的對教材特色、文本言語智慧等的發現,還要上出自己的個性,這絕非易事。但教育是百年大計,我們要一直走在修煉、完善自己的路上!
參考文獻:
[1]朱興祥.《五柳先生傳》:基于教學價值的關鍵詞解讀[J].語文建設,2017(4):37-39.
[2] 朱興祥. 《說“屏”》之“是什么”與“叫什么”[J].語文學習,2016(11):48-51.
(責任編輯:方龍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