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雨琳
好像是四五歲吧,那年的元宵佳節是在鄉下過的。鄉下不同于城里,家家戶戶大門敞開,任檐下的大燈籠像個漲紅臉的胖小子左搖右擺;任廊里曬著的一串串臘肉在北風中起一層層白色的鹽霜。春節已過,但節日的氛圍仍在延續。家家戶戶的大人們忙著做元宵,小孩子則不知疲倦地東奔西跑,一個不留神,就跑得沒了蹤影。
元宵節的白天,對于小孩子來說是最難熬的,他們都盼著夜晚能快點來臨,以至于整個白天都坐立不安。鄉下的炊煙起得早,往往在傍晚四五點鐘就在村子的上空裊裊升起。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人們開始吃晚飯了,孩子們終究耐不住性子了,胡亂地往嘴里扒幾口飯,鼓著腮幫子,喊著“我吃飽了”,便撒腿往外跑去。大人們也不阻攔,因為他們知道,此時家家戶戶的孩子都像歡快的小喜鵲一樣奔向了花燈街。
花燈街上小販以及商鋪都已經安置好,偶有幾個小販在搬著東西,一邊忙著手里的活計,一邊對穿梭著的孩子們大喊:“小心點,跑慢點!”孩子們似乎沒有聽到,依舊嘻嘻哈哈、推推搡搡地涌向街的那頭。
街市上人漸漸多了,天快黑了,花燈會馬上要開始了。突然,人群中傳來一陣歡呼,循聲望去,花燈倏地亮了,從東邊亮向西邊,一瞬間,整條街的花燈全亮了,一盞盞亮得通明,一片片耀得輝煌。人們把本就不寬敞的街堵得水泄不通。兩旁的小商小販操著略帶方言的普通話大聲吆喝著。
沒有一個人是沉默不語的:孩子們在花燈街上穿梭,不時發出“咯咯”的笑聲;青年男女們牽著手依偎在一起竊竊私語;中年婦女忙著和小販們討價還價;就連拄著檀木拐杖的老人也咧開了幾乎掉光了牙的嘴,興致勃勃地向一旁的孩子講著“元宵仙子”的傳說。
小攤上擺著各式各樣的玩意兒,孩子們吵著嚷著想要。有捏糖人的師傅,捏了個豬八戒,引得旁人看著八戒滑稽的樣子哈哈大笑。另一邊有一個畫糖畫的師傅,只見他從鍋中舀了小半勺黏稠的金黃的飴糖,嫻熟地在鋼板上勾勒輪廓,又輕灑重淋地描出了一匹馬,隨后用糖拉絲,拉出馬尾的飄逸,一匹奔騰的駿馬呼之欲出。
賣花燈的店鋪中擠滿了人,孩子抱著兔子燈歡呼著跑出店;丈夫挑了一盞燈送給妻子,妻子嫌貴拒絕了;小伙子捧著一盞桃花燈送給在門外等候的姑娘,姑娘接過燈,笑紅了臉。商家忙得團團轉,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今年華市燈羅列”,燈光映照在每一處,每個人的臉都被映得紅彤彤的,塵世間的一切晦暗在此刻不復存在,只剩下被花燈溫暖的眼神,只剩下被明月滌凈的內心。溫暖與美好在花燈間川流不息,喜悅與笑顏緩緩淌出,構成完美無缺的圓,漸漸升華,成了天邊被人情溫熱的一輪皎皎明月。
盈月之下,人群中再一次爆發出如雷的轟動——幾支舞龍隊踏著鼓點輕盈而來。每條龍燈伴有十番鑼鼓,聲聞十里,甚為壯觀。紅色綢珠引著龍舞,騰飛歡躍,好似江海波濤翻涌,雄偉又不乏靈動。人們拍手叫好。連宋代的吳自牧也嘆道:“望之蜿蜒,如雙龍飛走之狀。煙花之綻,在夜猶晝;花燈之明,十里熠熠。蕭鼓喧,人影參差,滿路香麝。”
元宵之月亦不孤,自有花燈相伴映。十里長街未眠夜,似錦如繡笑里盈。
長街、花燈、人群、盈月,互相交織,織就一段錦繡紋飾,融進一段不可磨滅的清晰記憶。也只有這樣的元宵節,才能以“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的詩句來形容。
此后的元宵節,再也沒有這般的美好與深刻了,每每回憶,每每嘆息。我害怕,害怕那慢慢消散的節日氛圍。我伸手,伸手卻遙不可及。
心中涌起莫名的悲傷,好像一根紐帶,在逐漸斷開。而我,無能為力!
【朱老師評】
這是一篇寫節日的散文佳作。小作者并未面面俱到地敘寫元宵佳節的各種傳統,而是將寫作的重點放在其中最富有特色的“花燈”上,敘寫了一個流光溢彩的節日的夜晚,使得寫作有側重點,中心明確。小攤上,花店里,舞龍燈,這樣的夜晚太絢爛,太激動,讓人生出留戀,令人想到辛棄疾的詞“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除了細膩地展現節日街市上熱鬧非凡的場景之外,小作者還注重寫出人們在節日的心情,孩子、青年、老人、攤販、店主……無一不是節日中的主人,無一不沉浸在節日的歡慶之中。小作者用其古色古香且極富感染力的文字,一度將節日的氣氛渲染到了極致,而后在文章末尾,抒發對這份美好即將逝去的感傷與無奈之情,令人唏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