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度與激情

謝爾蓋·阿普列瑟夫+阿拉泰

“環法自行車賽”的戲劇表演性遠不如足球甚至冰壺。然而，每年都有超過35億人從世界各地趕來觀看。我非常榮幸能親臨比賽現場，與環法自行車賽的高手們零距離接觸。

正在阿爾卑斯山賽段進行的是環法自行車賽的第17個賽程。我急沖沖地爬上加利比耶山口，大概在我身前兩米處，阿爾伯托·康塔多正在瘋狂地卷動腳踏板：他只需再稍加一點速，就能將兩次世界最權威自行車賽的獲勝者甩在后面。

這不是在做夢，也不是電腦模擬游戲，我確實正騎行在環法自行車賽的賽道上，努力向自己的第一次勝利前行。

健康

開賽前5小時。在法國東南部伊澤爾省的山間小城拉米爾，主辦方布置好了看臺和舞臺。第一批觀眾集中在一起。賽車手仍在睡覺，從上一賽段中恢復精力。

直到最近，我才知道騎自行車賽車手蘭斯·阿姆斯特朗的故事。美國自行車運動員蘭斯·阿姆斯特朗戰勝癌癥，連續7次榮獲世界上難度最高的自行車賽——“環法自行車賽”的冠軍，贏得過兩次鐵人三項冠軍，后因服用興奮劑被剝奪所有冠軍頭銜和獎牌，并被終身禁賽。

第一次參賽的菜鳥級選手們紛紛興奮地騎上賽車，接受來自周圍人的祝福。參賽者穿的專業緊身短褲里不用穿內褲，因為有“尿不濕”。狹長的車座摸上去質感很軟，實則結實牢固。為身臨其境地體驗賽程，我打算騎車跟隨，也穿上了賽服，第一次穿“尿不濕”讓我十分尷尬：我鼓起勇氣，穿過酒店大廳，盡量不與服務員有目光接觸。走出酒店，一位和我一樣穿著“成人尿不濕”的白發紳士，建議我調整一下車座。

他就是史蒂芬·羅奇，曾于1987年榮獲“三冠王”稱號——“環法自行車賽”冠軍、“ 環意自行車賽”（全世界第二著名的自行車賽）冠軍和世界公路自行車錦標賽冠軍。他是歷史上獲此殊榮的第二人（艾迪·梅爾克斯于1974年首次獲此殊榮），而且他是在最后時刻突出重圍的。我很榮幸能與史上最偉大的賽車手之一在清晨一起同行。

“您經常起這么早嗎？”我問。“對一名職業自行車手來說這可不算早。”史蒂芬·羅奇微笑著答道。他很謙虛，談話間他將自己的成功歸功于天氣、賽道狀況、身體的巔峰狀態和對手的狀態。體育是偉大而不可思議的，結果是非常不確定的，僅憑一輛自行車贏得比賽是不可能的。在自行車比賽中，勝利是在比賽開始前的漫長的幾個月里創造的，運動員要進行艱苦的訓練，把自己的身體變成一個強勁的引擎。

“在過去的30年里，不光是自行車的設計飛速進步，自行車比賽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羅奇先生說，“現如今的自行車賽更像是一門科學而不是一項運動。以前，科學家的主要工作是描述體育鍛煉如何作用于人體。而現在，運動員已與儀器相連，測量心率、分析血液成分都能通過電腦完成，它們能將運動員實時的身體狀況記錄下來，過去科學家的工作現在一個健身手環就能搞定。”

我們穿過熱鬧的城市街道。我注意到，羅奇一直以勻速踏著腳踏板——即使是在下坡不需要踏腳踏板時。我也試著模仿他，但卻做不到。騎到十字路口時，我又離史蒂芬很近，便又向他提出一個關鍵問題：“想要贏得環法自行車賽需要具備什么條件？”“健康，”他毫不猶豫地答道，“除了健康，再無其他。”

但事實上，一組數據可以證明事實并不像史蒂芬先生說的這么簡單：環法自行車賽共21賽段，平均全長3500公里，約200名參賽者，賽段長度從14公里到222.5公里不等，共有22支隊伍，在一個賽段內，賽車手消耗5000到7000卡路里。除了健康，超強的耐力、戰術策略和心態等因素也非常關鍵。

大馬戲團

比賽開始前，所有運動員都聚集在賽場，觀眾們沿著賽段就座，記者們正在準備播報。

拉米爾小城是“拿破侖征途”的一部分，因此很多游客慕名而來。拿破侖曾從意大利厄爾巴島流亡經過此地，在拉米爾15公里外曾發表了一篇著名演講：“我要稱帝！如果有人想殺我，我就在這里……”而現在的拉米爾則是一座療養小城，每逢環法自行車賽當天，這里立刻變成了一個熱鬧非凡的“大馬戲團”。

比賽開始前幾小時，街道上擠滿了人群。看熱鬧的人圍觀贊助商車隊：一輛售賣冰淇淋的面包車沿賽道緩慢前行，車是改裝過的，車尾有轟轟作響的喇叭，面包車后緊跟著一輛載著舞者的拖拉機，拖拉機后還有一連串有趣的交通工具，整個車隊總長25公里。

我需要趕到小城另一端的看臺，我在人群中掙扎，盡量不被人群沖走。我到達看臺時，起跑線周圍早已經擁滿了參賽者。賽車手輪流上臺與主持人簡單交流幾句，在人們稀疏又不失禮貌的掌聲中走下臺——參賽者約有200人，如果用力為每位選手鼓掌，手掌可能都會被拍掉。

邁克爾·馬修斯走上臺，人群開始沸騰。他是澳大利亞賽車手，在上一賽段獲勝：正巧趕上球迷在賽道上沖撞，他借機加速、超越，獲得了綠色領騎衫——它被頒給沖刺積分最高的選手。綠色領騎衫的獲得者尤其受觀眾追捧，但獲得綠色領騎衫并不意味著贏得了環法自行車賽冠軍。環法自行車賽最終評分成績是所有段成績累計起來決定，最后的獲勝者是在所有賽程總用時最少的選手。比賽持續數天，當天賽事結束時，當日累計用時最短的人獲得黃色領騎衫，最佳沖刺者獲得綠色領騎衫。

黃色領騎衫的獲得者克里斯多夫·弗魯姆與粉絲打著招呼，但他的熱情看上去并不高。此前他已經獲得過3次環法自行車賽冠軍，在當前賽段他還沒獲得過階段勝利。這位選手的特點是穩定和團隊策略能力強。自行車賽里有團隊協作，團隊成員負責保護領騎者，領騎者獲勝后會得到50萬歐元的獎金，按照傳統，團隊里所有成員均分這筆錢。這就是為什么比賽時弗魯姆的車胎爆了，他的伙伴立即停車，把自己的讓給他。

要想贏得環法自行車賽，需要朋友強有力的肩膀和鋼鐵般的力量。1987年，羅奇還不是現在這個團隊的領騎者。當時最受歡迎的團隊沒有拉他入隊，羅奇十分失落，決定孤軍奮戰，但“孤狼”即便可以僅憑一人之力贏得比賽，也得不到觀眾的認可。

自由觀看

出發后，所有選手都勻速前往城郊。選手們會在這段時間保持起跑距離，不會試圖超越對方。

因為他們正在趕往真正的起跑點。比賽的起始標記位于拉米爾城外。騎手們在那里正式開始爭奪陣地，此前他們會靜靜地穿過城市的大街小巷，看上去像閱兵隊伍一樣整齊。

“你們是今天的超級明星，記得微笑和揮手，玩得開心！”我們斯柯達速派的司機莫里斯說。斯柯達捷克汽車制造商是環法自行車賽的總贊助商。所以賽道上只允許這個品牌的汽車駛入，無論你是參賽隊成員、醫生或法官，甚至是法國總統。

莫里斯說得沒錯，賽道沿途的觀眾看到我們的車經過時，都表現得異常熱情，我們面帶微笑。當我們揮手致意時，他們發自內心的高興。

觀眾的異常熱情是有理由的——環法自行車賽幾乎對觀眾沒什么約束。在比賽前幾小時，穿過鄉村小路，在賽道周圍搭帳篷、露營、劃船，你還可以隨意“埋伏”在賽道周圍，甚至還可以開一個房車過來，或是把祖母的搖椅搬來。賽道周圍沒有警戒線。

起跑槍聲響起，主辦方邀請我們乘直升機觀賽。“在直升機上連弗魯姆領騎都能看得到！”主辦方開玩笑說。但事實并非如此！從空中俯視，每位選手都變成一個微小的點，徹底地和裁判及工作人員的摩托車混為一體。

我們從天空直接降落到人群中，換乘了一輛車尾貼著“超級”字樣的汽車。 莫里斯又一次載著我們尾隨選手。首席裁判的一輛紅色汽車超過了我們，“我們收到警告，這輛車上坐著埃馬紐埃爾·馬克龍。”莫里斯說。

法國總統坐著斯柯達來到賽場，周圍沒有護衛車。比賽即將結束時，我們就可以看到他站在路邊的鏡頭前等待冠軍的誕生。

所有人都是獲勝者

等到最后100公里的賽程時，賽道上所有選手的位置都開始變得混亂。最后下坡沖刺時，綠色領騎衫本可能屬于馬歇爾·基特爾，但他因傷退賽，馬修斯獲得了綠色領騎衫。

莫里斯讓我們坐穩，眼里閃著光說：“出發！我們也要開始‘沖刺了！”整個賽程中選手要征服多段崎嶇山路，騎上一個個山坡。圣讓德莫里耶訥營點和加利比耶山口間的海拔差距大于兩公里。如此艱難的路況，需要參賽者有充沛的體力，但戰術策略斗爭也十分重要。

我們可以中途在賽道上為運動員提供可樂，以便讓他們恢復體力——這是被允許的。但我們不是很幸運，一罐都沒遞出去，選手們都不想喝。“不”“不”……“不了，謝謝！”一個選手突如其來的禮貌，讓我們萬分欣喜。在最后這段艱難的賽程中，每位選手都已筋疲力盡，仍能帶著微笑實屬不易。行駛在我們前面的車不是護送車，但車里的人也在伸手遞著可樂。

我們越往山上爬，沿途的觀眾就越多。到達2000米的高度時，我們的車勉強穿過擁擠的人群。許多“豌豆”領騎衫即“山地王”的粉絲聚集在這里。一些人早就提前把車開到了山頂，甚至還有旅行拖車。還有一些人已經停在賽道邊上開始露營。懸崖臨著深淵，塌落的石子在崖邊滾動。我從車窗口向外看，到處都有尿片：很多粉絲也是騎上來！他們為自己安排了一場環法自行車賽，最后也獲得了勝利。

選手即將在這個海拔高度將賽程推到高潮。先到達這里的選手積蓄著力量，同時也不會放松警惕，以防被對手反超。再往前行駛幾公里，他們還有一個簡短的即興表演。

我沒意識到我們的車已經走到下坡路，沒來得及抓住把手，在車廂里飛了起來，像在太空站一樣……莫里斯追趕著選手們。選手們將腹部躺壓在車把上，采用氣動姿勢，卯足力量，開始沖刺。時速近100公里，莫里斯也全神貫注地在蜿蜒的山路上展現車技，在我們的眼里他不比詹姆斯·邦德差。

從電視轉播中看環法自行車賽，像觀看一場摩托車比賽：在彎道上，運動員的側身幾乎貼在地上，他們互相攻擊，封鎖賽道，做出危險而又瘋狂的動作。而現場比賽要比電視轉播更加驚險刺激，事實上他們的自行車比汽車和摩托車快多了，膽識就是他們的馬達。

攀爬時的發揮決定誰將成為領騎者，但最后的勝利者是在下坡時決定的。想要在環法自行車賽中獲勝，需要將生命作為賭注。

比賽結束！弗魯姆保留了黃色領騎衫，但他與追擊者只相差27秒。

遺憾的是，我們并沒有親眼看到結局，領騎冠軍早在我們先前到達終點。但我們看到了這些與山峰并肩作戰的選手在鏡頭前做鬼臉的樣子，經歷了真正的超負荷，目睹了最后的下坡比拼，看到賽程中一些不為人知的違規行為，還有比賽結束后，疲憊的運動員“連滾帶爬”到酒店的情景，已經非常知足了。

莫里斯說，只有兩名新聞工作者（包括我們）有勇氣全程跟蹤比賽，而不是直接到達終點看臺。所以他說，我們也是最后的獲勝者。

每個人都非常忙碌，騎自行車，露營，搭帳篷，劃小船……來這里的每個人都有一場屬于自己的比賽，每個人都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