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飛亞
近些年來,關于建筑的吐槽源源不斷。一面是“羅馬”“普羅旺斯”等洋名字遍地開花,規劃卻是千城一面;一面是奇形怪狀的大樓突兀而立,違和之佘,又山寨到讓人哭笑不得。
有人總結,國內建筑有五大怪現狀:崇洋,求怪,趨同,貪大,逐奢。如此不接地氣,著實“病”得不輕。
建筑審美上的媚俗與崇洋,從來不是空穴來風。說到底,屢屢跌破底線的“最雷建筑風”,還是人們欠缺自信的結果。
習總書記說得好,中國建筑就應該“長一張‘中國臉”,這可不僅給開發商和設計師們開了藥方,還順便提醒了圍觀群眾——得有自信!
中華文明源遠流長,從詩書禮樂到鐘鼎彝器,博大精深的古典文化,素來為國人所津津樂道。然而,一談及傳統建筑,多數人不是一臉茫然,便是心懷遺憾。
保存下來的古建筑本就不多,往往還被歲月剝去了光彩,有幾分“土里土氣”。相形之下,歐洲古建筑遍地開花,如風光片里古堡的堅固偉岸、教堂的華麗炫酷,讓人如何與之一較高下?
有這樣一種心態,中國當代建筑的“捕風捉影”之路就停不下來了。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國內建筑設計長時間尾隨國外潮流,連古都北京都淪為先鋒建筑的實驗場。比如2009年評選出的“北京當代十大建筑”,與20世紀50年代的十大建筑相比,美則美矣,卻看不出與中國傳統的血緣,實在是美得有些蒼白。
難道中國傳統建筑就是不如西方嗎?此言差矣。
以中西古建筑最顯著的對比,即材料上的土木和磚石為例。乍看之下,木質建筑簡樸,易朽,扁平,似乎很難與巍峨高聳的石頭教堂一爭高下。
有人把這歸咎于古人的技術不行,或材料短缺。事實上,中華大地并不缺石材,古代冶金技術世界領先,石料開采加工的器具也更先進。同時,老祖宗們并非完全不用石料修筑,譬如陵墓。從秦漢陵墓的空間布局、工程結構之精妙來看,早在那個時代,我們的磚石建筑就已經達到了相當高的水準。
因此,對于磚石建筑,古人“非不能也,乃不為也”。就像中國傳統繪畫對散點透視的情有獨鐘一樣,形式和質料上的偏好,其實是一種文化選擇。
追根溯源,審美偏好的出發點,還取決于人與環境的相處方式。歐洲建筑多以石砌,呈豎向聳立之勢,以求“飛升天國”的不朽。中國建筑的外部形態,基本上是橫平舒展,寄寓著華夏先民對土地的依戀。在中國古人心中,石頭冰冷堅硬,缺乏生氣,太過疏離自然,至于尋常起居,則一定要置身于“生生之氣”的土木之中,以求“天人合一”的居住理想。
中西建筑在文化體系中的“地位”也不盡相同。在西方,建筑是主要的文化載體,法國作家雨果就曾說過,“建筑是石頭的史書”,一切藝術門類都須為建筑服務,繪畫之,雕刻之,詠嘆之,摹寫之,以圖將其打造為“高大上”的永恒紀念碑。在古老的東方,中國就不這么看了:文字才是千古之承載,不朽之盛事。相比于文字上的“理想主義”,中國人在對待建筑上體現出了充分的“實用主義”態度。
兩千多年前,孔老夫子就說過:“君子不器。”重道輕器成為中國人精神上的一抹濃重的底色。在傳統文化里,精神遠比物質更受尊崇。國人向來不求物質之長存,即便建筑,也和世間萬物一樣都有新陳代謝、自然生滅。儒家倡導“卑宮室”,往往把“大興土木”等同于“勞民傷財”,更抑制了對建筑規模的奢華追求。
不過必須承認的是,中國傳統建筑本身的特征,給當代營造帶來了不小的挑戰。進入現代社會,不僅建筑材料的性質改頭換面,群組結構和院落式格局,在寸土寸金的城市更難有伸展空間。
但是換個角度思考,傳承不能局限于形式,更要重精髓,傳統中簡約、質樸、追求整體效果與環境和諧的理念,不是比木石之爭更貼近核心?要使建筑外觀有一張“中國臉”,少不了傳統建筑理念這一顆“中國心”。
好在,行業內外反思之聲的日益增多,也讓文化自覺意識漸次復蘇,造出“中國范兒”的呼聲已越來越高。
近年來的一些建筑,如上海世博會中國館、北京APEC會議場館等,都呈現出回歸傳統的趨勢。習總書記點贊的浙江美術館尤其堪稱“中國風”的典范,粉墻黛瓦、坡頂穿插,江南水墨畫般的風韻,宛如從西湖邊長出來的一般。
從“大屋檐”的風行到小元素的點綴,從單純的外觀復古到“不求形似但求神似”,中國的建筑師正在超越標榜個性的“異軍突起”,而入于“萬物總而為一”的和諧共存。這樣的建筑,才當得起“中國氣派”這四個字。畢竟,一方水土不僅養一方人,也生長出了一方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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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十大建筑
20世紀50年代北京的十大建筑是人民大會堂、中國歷史革命博物館(即今中國國家博物館)、中國人民軍事博物館、民族文化宮、民族飯店、釣魚臺國賓館、華僑大廈(被拆除,現已重建)、北京火車站、全國農業展覽館、北京工人體育場。
2009年,榮獲“北京當代十大建筑”稱號的是首都機場3號航站樓、國家體育場、國家大劇院、北京南站、國家游泳中心、首都博物館、北京電視中心、國家圖書館(二期)、北京新保利大廈、國家體育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