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謝麗君 李 紅 呂紹光 陳 瑩
圍絕經期失眠屬于祖國醫學的“絕經前后諸癥”“不寐”范疇,是指婦女處于絕經前后時期所發生的睡眠障礙。臨床上常常表現為入睡困難、早醒、時睡時醒、多夢,伴抑郁、煩躁、易激動、易驚、多疑等情志異常癥狀。據世界衛生組織統計[1],至2030年,全球將有12億婦女進入圍絕經期。該病的發病率逐年上升,84.2%婦女在圍絕經期出現癥狀[2],是影響生活質量的主要問題之一,且睡眠問題可導致機體免疫力下降,亦是糖尿病、心血管疾病、抑郁癥等諸多疾病的早期表現[3]。呂紹光主任是全國名老中醫專家,在婦女圍絕經期失眠癥的診治方面有獨到的見解和豐富的臨床經驗,精于辨證,善用經方。呂老認為肝郁程度越重,則失眠癥狀越嚴重[4],治療應根據患者肝郁程度輕重、病程的長短進行辨證施治,在臨床治療上取得顯著的療效。
肝主疏泄,調暢氣機,與人體的情志變化關系密切,若思慮、喜怒過度則易致肝氣郁滯,引發失眠。正如《癥因脈治·內傷不得臥》曰:“或因惱怒傷肝,肝氣怫郁,或盡力謀慮,肝血有傷,肝主藏血,陽火擾動血室,則夜臥不寧矣。”強調了失眠與肝臟疏泄功能密切相關。圍絕經期婦女常常因為來自社會、家庭、工作等壓力導致肝氣郁滯,出現圍絕經期綜合征癥狀,其中以失眠為最常見。呂老認為肝的生理功能失調是圍絕經期失眠發病的重要病因,強調以疏肝為主,隨證加減。
呂老多年臨床經驗發現肝郁程度輕者以實證為主,重者以虛證為主。發病初期,病程較短,肝郁程度較輕,以肝失疏泄,肝郁氣滯為主要病理表現。肝郁則氣盛,氣盛則化火,出現肝郁化火,灼傷津液等臨床表現。見肝之病,知肝傳脾,肝木實證,易乘脾土,脾失健運,不能輸布津液而壅滯成痰。故輕度肝郁期在臨床上常見肝郁氣滯、肝郁化火、肝郁痰阻三種證型。而重度肝郁者,多病程長,長期失眠可因病致郁,惡性循環,久病多致虛,肝膽相表里,膽主決斷依賴肝的疏泄功能,肝失疏泄,氣血運行不暢,致血瘀、血虛;又因圍絕經期婦女正處七七之年,天癸將竭,肝郁進一步加重腎虛。故重度肝郁期在臨床上以肝郁血虛、肝郁膽虛、肝郁血瘀、肝郁腎虛最為常見。
2.1輕度肝郁期
2.1.1 肝郁氣滯 處于這一特殊階段的婦女,常常受到社會、家庭等各種條件因素的影響,導致肝氣不舒,肝氣郁結。失眠與情志變化關系密切,肝主疏泄,調暢氣機,情志所傷,最先傷肝,致肝失條達,肝郁氣滯引起失眠。臨床上常表現為入睡困難,或徹底不眠,喜嘆氣,胸脅脹滿而痛,走竄不定,每因情志因素而加重,或女子表現為月經不調,乳房脹痛,舌淡紅,苔薄白,脈弦。治當疏肝解郁,調暢氣機為主,以逍遙散加減。呂老認為女子素體血虛,加上經、育、胎、產等生理過程加重陰血的消耗,柴胡疏肝散藥性較剛烈,易劫肝陰,而逍遙散既能疏肝解郁,又能養血不耗血,為治療圍絕經期婦女肝郁氣滯型失眠的首選方。嚴重情志抑郁,徹夜難眠,胃脘部不適者,加木蝴蝶、綠梅花以疏肝和胃,調暢氣機;心煩不得臥,憂郁失眠者,可加夜交藤、綠梅花以疏肝寧心安神;胸脅脹痛明顯者,加元胡、青皮、枳殼增強疏肝理氣止痛之功效。
2.1.2 肝郁痰阻 肝主疏泄,脾主運化,“木能疏土而脾滯以行”(《醫碥·五臟生克說》)。見肝之病知肝傳脾,故木郁則易礙脾土,加上現代飲食結構的改變,嗜食肥甘厚膩,缺乏鍛煉,致脾胃虛弱,脾失健運,運化失司,不能化生水谷精微,致痰濕阻滯,擾亂心神,終致失眠。臨床上常表現為時睡時醒,睡眠不實,情志抑郁,神疲乏力,胃脘痞滿,頭暈惡心,舌質紅,苔白膩,脈濡緩或滑數或弦滑。治當予疏肝健脾,祛痰除濕,以溫膽湯進行加減。呂老認為方中陳皮、半夏、竹茹、厚樸能祛濕化痰,又能理氣寬中。方中以半夏為君,燥濕化痰,降逆和胃安神,配伍陳皮,既能解半夏之毒,又能增強其化痰健脾和胃之功效。若痰濕尤甚者,常以半夏、秫米配伍取半夏秫米湯之意,即《靈樞》卷十之半夏湯,專治不寐癥而設;胃脘不適,納呆、惡心嘔吐者,加白術、茯神、黨參、木香等理氣健脾,祛痰化濕。現代研究表明,半夏除了燥濕化痰功效外,還具有安神的功效[5],其安神功效與劑量有關,30g以上安神作用明顯,并且有現代藥理研究[6]發現以法半夏效果最佳。
2.1.3 肝郁化火 肝為剛臟,內寄相火,主升、主動、主散,肝舍魂,性喜條達而惡抑郁,能調暢氣機,調達情志,若肝郁氣滯,郁久化火,相火內動,火熱蘊肝,肝經熱盛,擾亂神魂而發為失眠。臨床上常表現為不寐多夢,情緒急躁易怒,胸脅脹滿,煩渴多飲,目赤口苦,便秘溲赤,舌紅,苔黃,脈弦數。治當疏肝解郁,清肝瀉火。呂老臨證常用丹梔逍遙散進行加減。牡丹皮、梔子使全方除了疏肝養血外,增加其清瀉肝火的功效,補肝體,又助肝用。伴有嚴重的頭痛、頭暈者,加天麻、雞聆花平肝止暈;虛煩不得眠,胸中懊惱者,加梔子、淡豆豉,取梔子豉湯之意以清宣郁熱,除煩安神;煩渴多飲,便秘等陰津耗傷嚴重者,常加百合、地黃滋陰清熱,或加柏子仁、酸棗仁、合歡皮以疏肝養血,養心安神,兼有潤腸通便之功效;胸脅脹滿,善太息者,加郁金、香附疏肝解郁。呂老善用茵陳,提倡治病先保肝,無論疾病本身的生理機能紊亂還是臨床用藥的副作用都可傷肝,現代藥理學研究[7]發現茵陳在保肝降酶、利膽退黃、調節免疫力方面具有良好的療效。
2.2重度肝郁期
2.2.1 肝郁血虛 肝藏血,血舍魂。“人臥血歸于肝”(《素問·五臟生成》)。王冰曰:“肝藏血,心行之,人動則血運于諸經,人靜則血歸于肝臟”,“平人肝不受邪,故臥則魂歸于肝,神靜而得寐”(《普濟本事方》),表明了肝臟的藏血功能是人體調節生理節律的關鍵機制,肝郁日久,耗傷陰血,肝陰血不足,不能藏魂,魂不歸則不寐。臨床上多表現為不寐多夢,易醒,胸脅脹滿,面色無華,爪甲不容,眩暈耳鳴,乳房脹痛,月經量少、色淡、甚至閉經,舌淡,苔白,脈細,或脈弦。治療以疏肝解郁,養血安神為要,用歸脾湯加疏肝安神之品。胸脅脹滿,經前乳房脹痛,月經不調或月經量少者,加香附、川芎、益母草疏肝理氣;脾虛便溏者,加山藥、茯神、陳皮健脾養血;肝郁化火,灼傷陰血,陰虛火旺出現五心煩熱,潮熱盜汗者,加百合、地黃、知母、北沙參以滋陰養血,清熱除煩,寓有百合地黃湯、黑逍遙散之妙;肝郁化火傷陰,心血不足者,加夜交藤、酸棗仁、柏子仁養血安神兼補肝血、肝陰。
2.2.2 肝郁膽虛 肝與膽相表里,膽液為肝氣之余氣,肝失疏泄,致膽虛氣怯,心神不寧,而發為心悸失眠。《圣濟總錄》卷四十二曰:“足少陽經不足者,膽虛也。虛則生寒,寒則其病恐畏,不能獨臥,口苦善太息,嘔宿汁,心下淡淡,如人將捕之。”《諸病源候論·五臟六腑病諸侯》曰:“膽氣不足,其氣上溢而口苦,善太息,嘔宿汁,心下澹澹,如人將捕之。”故臨床上常表現為夜不能臥,時有驚醒,噩夢,懼聞聲響,觸事易驚,多疑,胸脅苦滿,喜嘆息,口苦、嘔逆,舌質紅,苔薄黃,脈弦緊稍數。呂老臨床上常選用溫膽湯合安神定志丸加減,以溫膽疏肝,安神定志。因肝郁不疏致膽虛不寐,故常加合歡皮、綠梅花、木蝴蝶、郁金、香附等增強疏肝解郁;夜臥不安,噩夢多,驚醒嚴重者,多加龍骨、牡蠣、珍珠母、紫石英、琥珀等重鎮藥物以鎮靜安神,其中牡蠣、龍骨亦可治療因心神不安所致虛汗證。
2.2.3 肝郁血瘀 肝為調節氣血運行的樞紐,協調氣機出入,主氣血升降,肝郁日久,導致機體氣血運行乖戾,氣滯血瘀。血者,神氣也,為心之液,血脈不利則心神失養,神明受擾,致夜臥不安。清代王清任曰:“急躁,不眠,夜睡夢多,心慌,均因于血瘀,衛氣不入陰所致。”臨床上常表現為不寐,病程日久則徹夜難寐,伴情志抑郁,胸脅脹滿,喜嘆息,心煩健忘,月經不調、色暗、有血塊,舌質紫黯,有瘀斑或瘀點,脈弦或澀。臨證多用加味逍遙散合血府逐瘀湯加減,以疏肝行氣,活血化瘀,其中加味逍遙散重在疏肝理氣,血府逐瘀湯重在活血化瘀。瘀血明顯者,加丹參、香附、砂仁等活血化瘀安神;肝郁尤甚者,加石菖蒲開竅寧神,郁金、合歡皮疏肝解郁;胸脅脹痛甚者,加延胡索、郁金活血行氣止痛。
2.2.4 肝郁腎虛 圍絕經期婦女沖任二脈虛衰,天癸將竭,腎中精氣血不足,又常因各種情志因素影響,肝氣郁結,肝陰不足。呂老認為肝腎同源,肝之陰血長期虧損,必耗腎精,進一步加重腎精虧虛,終致肝腎同損。腎與肝的藏泄互用,肝郁加重腎虛,腎虛水不涵木亦加重肝郁;腎為封藏之本,肝為風木之臟,心為火熱之源,腎虛則水不能上濟于心,陰陽失調,發為不寐。臨床上常表現為不寐健忘,烘熱汗出,五心煩熱,潮熱盜汗,煩躁易怒,頭暈耳鳴,腰膝酸軟,舌紅,脈細弱或細數、弦細。治當疏肝補腎,常用六味地黃丸合百合地黃湯加減。腎陽不足者,加二仙湯溫補腎陽;腎陰不足者,加二至丸滋養腎陰;夜尿頻多者,加金櫻子、芡實、菟絲子等固精縮尿;煩躁不寐者,加夜交藤、合歡皮、茯神等解郁除煩。
應某,女,50歲,以“入睡困難2年余”為主訴于2017年3月14日初診。現癥見:入睡困難、多夢,伴有煩躁易怒,喜嘆息,潮熱,手足心熱,頭痛,面色少華,神疲乏力,食欲減退,小便調,大便溏,舌質淡白,邊有齒痕,苔薄白,脈弦細。中醫診斷:①絕經前后諸證;②不寐。辨證為肝郁血虛證。治以疏肝健脾,養血安神。予歸脾湯加減。藥用:鉤藤15g(后下),白芍15g,炒梔子10g,淡豆豉15g,白術15g,明黨參15g,黃芪15g,茯神15g,遠志10g,酸棗仁15g,柏子仁10g,合歡皮15g,紫石英30g(先煎),珍珠母30g(先煎)。14劑,水煎服,每日1劑,早晚分服。
2017年3月27日復診:夜寐轉安,煩躁易怒、神疲乏力較前改善,無再發頭痛,食欲轉佳,大便成形,舌質淡白,脈弦。予上方去鉤藤、白芍,繼續服14劑。1個月后電話隨訪,訴入睡時間縮短,心情愉悅,精神佳,諸癥皆除。
體會全方以歸脾湯去當歸為基礎方,加疏肝解郁、寧心、鎮靜、安神之品。本病例表現為典型的肝郁血虛證,呂老認為本病的關鍵在于抓住肝郁,若僅停滯于心脾兩虛,而忽略了肝郁,單純予補益氣血,則因肝郁不疏,氣血壅滯,運行不暢,進一步加重肝郁,適得其反。呂老認為當歸甘溫質潤,具有潤腸通便的作用,而患者有乏力、食欲減退、大便溏等脾胃虛弱的癥狀,故慎用。呂老用藥上講究陰陽平衡,用藥平緩,認為圍絕經婦女,素體肝腎陰虛,若用柴胡、枳殼等易劫肝陰之品,可加重肝陰不足,臨床上多用合歡皮、郁金、木蝴蝶、綠梅花等代替柴胡,既可疏肝解郁,又能和血寧心。患者肝氣郁滯,陰血虧虛,血不能濡養肝臟,肝風內動,發為頭痛,予鉤藤、白芍平肝熄風,柔肝止痛;患者長期失眠,多夢、夜臥不安,以紫石英、珍珠母鎮靜安神,以茯神、遠志、酸棗仁、柏子仁養心安神。其中,紫石英、珍珠母為呂老常用的重鎮安神藥對,紫石英性溫,珍珠母性寒,兩者合用舍其性,取其重鎮安神之意,體現寒溫并用、陰陽互調的用藥特點。呂老認為該患者肝氣不疏,本無實邪,但肝氣久郁于胸膈化火致煩,火郁當清之、發之,故方中加入梔子、淡豆豉,取梔子豉湯之意以清熱除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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