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縝
和朋友們在網絡上建立讀書會已經兩年有余,最近回顧了一下,發現這兩年讀了快200本書。讀書這種行動,已成為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無論是等車坐車的時候,午休還是假日,總要拿本書或者kindle出來看。有點好笑的是,就像追星一樣,我懷著一顆小粉絲的心,追著兩三位很欣賞的作家,讀了幾十本他們的作品(還沒讀完所有),感覺這幾位因此逐漸變成了我人生中重要的朋友。
不過這一次,我并不是要談哪幾位作家,而是想談談,作家寫作和讀者讀書這一靜默的遙遠的交流行為,是怎樣對我產生了影響。2月底,日本作家村上春樹時隔四年,終于出版了新書《殺死騎士團長》。村上不愧為暢銷書作家,兩卷本在日本首印130萬冊,大量書迷甚至徹夜排隊,只為在第一時間拿到這套書。我還沒來得及讀,只在網絡上看到其他人的分享,原來村上在這本小說中首次描寫了南京大屠殺和納粹集中營的相關情況,這在當代日本虛構作品中相當罕見。
這并不是村上春樹首次關照歷史與現實中的真實事件,1995年3月20日,奧姆真理教制造了震驚世界的東京地下鐵沙林毒氣事件,事件造成13人死亡,約5500人中毒。這幕慘劇發生后,村上花了一年多的時間采訪事件的親歷者,包括62位受害者和8位加害者,只希望弄清事件背后到底發生了什么。因為那些向人群施放毒氣的兇手其實并非犯罪型人格,他們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人。是怎樣的精神囚籠把這些教徒困在其中。為什么這種體制可以讓人變成“非人”?村上春樹渴望以這樣的方式來了解自己的國家。采訪寫作完成后,村上出版了紀實文學作品《地下》和《地下Ⅱ:在約定的場所》。2009年。他更在此基礎上寫作出版了長篇小說《1Q84》,這是長達十數年的追問與思考。
可以說,村上是影響了我青春的人物,在中學時捧著他的小說一本本讀過去,當時我只是沉醉在那紛繁的虛構世界中。在知道了《地下》的故事后,我對村上作為一名寫作者所做出的努力肅然起敬,因此,我對自己的記者生涯做了長久的反思和審視。文字是具有力量的。不管作品形式是否虛構。文學都應該是記錄和反映時代精神與時代困境的一面鏡子,這是一位作家能教給我的,關于寫作和文學的最好的知識之一。
寫作和閱讀,是一種關心外部世界的方式,當然也是洞察自己內心世界的一種途徑。在這方面,梭羅的《瓦爾登湖》是一本極佳的作品。美國作家梭羅在1845年春天,在老家康科德城的瓦爾登湖邊建起一座木屋,過起自耕自食的生活,著名的《瓦爾登湖》也是在那里完成的。小時候把《瓦爾登湖》當成名著來讀,只覺跟白開水一樣淡而無味,哪里比得上《紅與黑》《福爾摩斯探案集》般精彩。長大后重讀,才關注到梭羅式哲學的回味悠長,梭羅哲學的主要觀點是反對役于物的人生,“因為人們關心的,并不是真應該珍貴的東西,倒是一些使人家尊敬他們的東西。我們認識的人很少,我們認識的衣服和褲子卻非常多”。他認為人會在追逐物欲時,忽略了構建人生的更重要的東西。170余年過去,消費主義甚囂塵上,我們每天接觸到最多的文字形式之一就是廣告,買這個讓生活更美好,買那個讓自己更吸引人,我們就在這樣的狂轟濫炸中為物所役,逐漸迷失。
我很喜歡的臺灣作家吳明益認為。文學應該是一種抵抗,這是文學家的普遍價值。作為讀者,我們也可以通過閱讀來抵抗這些侵蝕思維的外部浪潮,保持內心世界的清醒,我認為這是作為讀者最應該珍視的價值。
談到這里,想起了去年對我影響頗深的一本非虛構作品《東京本屋》。這本書的作者吉井忍是一位用中文寫作的日本作家,已旅居中國多年。“本屋”是日語,意思是書店,這本書就是作者深度采訪了十多間東京書店后結集成冊的。其實我平素不大信賴非母語寫作的作家,讀《東京本屋》的體驗卻是+足驚喜,吉井忍的中文有種樸實稚拙的風格,在書寫“書店”這樣一件世界上最文藝不過的事情的時候。她的文字擁有一種不清高、不炫耀的美。除此之外,這本書的內容簡直太好讀了,幾乎可以一窺東京圖書行業全貌,也勾起了我濃濃的“書店鄉愁”。還進一步看清了自己作為一個讀者的位置所在。
選取書中的幾間書店來說,作者介紹的第一間書店是松浦彌太郎的COWBOOKS。松浦彌太郎是日本著名的書店人和作家,他高中輟學后便遠赴美國,受到美國書店文化的影響,返回日本后,在東京開設過舊雜志專賣店、卡車移動書店,現為《生活手帖》雜志總編輯、COWBOOKS書店經營者之一,《最糟也最棒的書店》是他寫作的一本暢銷書。
但其實我一直很抗拒兜售生活方式的文化人,所以從沒看過松浦先生的書。懷著一份戒心來閱讀作者和他的訪談。我還是被吸引了。松浦先生年輕時“一半時間擺書攤。一半時間在工地掄大鐵錘”,選擇開書店是因為“自己能跟別人一較長短的只有書”,如此一位“沒完沒了的發夢者”“和式老嬉皮”怎能不叫人喜歡呢?松浦彌太郎對書店的規劃很清晰,他認為書店賣的是message(訊息),書只是媒介。這個觀點我并不能完全認同,因為我讀書時想獲得的并不只是訊息,還貪心地想看到某個時代的人物的生活狀態和精神思想,用這些人物的狀態和思想與自己再進行對照,心智才能得到成長。不過據說著名搖滾樂隊甲殼蟲主唱約翰·列依的遺孀小野洋子上次去日本。也專門去COWBOOKS逛了呢。
相比COWBOOKS,書中出現的今野書店只是一間非常平凡的書店,不是“最美”書店,也沒有名人光環,書店老板今野英治在訪談中誠懇地談到了很多非常專業、實用的圖書行業經驗,譬如如何管理庫存,日本圖書販賣由出版社到“取次”(經銷商)再到書店的流程,防小偷的經驗,來自網絡書店的威脅,等等。看完很敬佩書店人,今野先生的工作時間是早上八點十五到晚上零點,實在是非常辛苦,而今野書店這樣平凡的書店,才是我閱讀最初的啟蒙地。記得老家附近最近的一家書店叫“萬卷書店”,書店只有不到十五平方米大小,卻有不少有趣的書。我上小學前,經常有事沒事就跑過去看書,老板也不趕我走,我則心存感激。每個月向母親要一些零花錢去抱一本書回家。
吉井忍訪問的10位書店人,每個人都有自己對書店獨特的認知,因此也創造了不同氛圍的書店:畫廊書店,小出版社做的鄰家小書店,兩代人的航空書店,每周只賣一本書的書店,賣生活格調的無印良品書店(MUJIBOOKS),可以喝啤酒的書店,開著小卡車四處開店的移動書店……還有一家很特別。是日本思想警察會定期光顧的“模索舍”。那非常有個性和攻擊性的氛圍,讓我想到香港的“實現會社”。無論網絡書商發展得多么壯大,我認為書店仍然是作家與讀者相遇,寫與讀相遇最佳的場所,那里充滿驚喜的邂逅,如果一個城市有這么多個性鮮明的書店(平凡也很好)。那一定是令人流連的地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