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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廣州中醫藥大學第一臨床醫學院,廣東 廣州 510405;2.廣州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耳鼻喉科,廣東 廣州 510405
《重樓玉鑰》是清代咽喉科名家鄭梅澗所著的一本喉科專著,全書共有上、下兩卷,上卷主要記載了喉科基本理論、病因病機、診斷及預后情況,下卷主要記載喉風36癥的辨證、內外治法以及針刺灸法等。此書凝聚鄭氏三代人對咽喉科病證的理論認識與治療經驗,系統全面地論述了咽喉科病證的病因病機、辨證論治等內容,且中醫整體觀念始終貫穿其中[1]。其中,《重樓玉鑰·諸風秘論》最早提出喉科疾病“自內攻出為上策,取痰攻上為中策,沉為下策”的一般用藥原則,該原則在臨床具有普遍的應用價值,是中醫喉科治療的基本原則之一[2],為耳鼻喉科臨床用藥提供指導。但既往醫家對于該原則的相關闡述較少,筆者旨在總結前人經驗,并對該治則提出一些個人的見解。現對此用藥原則進行探析,分析其合理性如下。
“自內攻出為上策,取痰攻上為中策,沉為下策”出自《重樓玉鑰·諸風秘論》。該篇主要論述的是,針對有人治療喉風濫用寒涼藥或誤用刀針以致貽誤病情,鄭氏提出要治療喉風三十六癥需認真辨清癥候輕重,仔細詳察,不可輕率了事,由此引出了上述這一重要原則。
鄭氏在《諸風秘論》篇提出該原則,其后有一段較為詳細的敘述:“熱重者,令去內熱,用藥取病歸上,攔定風熱,使其攻上不下,誠為善治者”,并提出預后較差的情況:“不如是,則病入胃鬲,因傳于心肺中,輒變他癥,是醫之罪也”,因此此處的“上策”之“上”多解釋為上焦,如劉蓬[3]提出鄭氏有受到吳塘三焦辨證學說的影響,認為該原則主張治療咽喉科病證于上焦階段應該及時透邪外出,即“攔定風熱”,以免傳入中、下焦,產生變癥。可見“上策”理解為病邪在上焦時的治療對策,是合理的。而其對于“中策”、“下策”則未作進一步解釋。若將“取痰攻上”理解為針對中焦脾胃痰濕的治則治法,難免有望文生義之嫌。關于“取痰”,《喉風諸方》篇記載的辛烏散(角藥)、雄黃解毒丸、萬應丹、火刺仙方、碧雪散、金鎖匙等方均有與“痰涎”相關的敘述,如碧雪散,方藥為燈心灰(燈芯草灰)二錢和硼砂一錢,“吹入喉中,即吐出痰涎自效”,此類治療方法可謂取痰,但應與脾胃中焦無關。又如雄黃解毒丸與火刺仙方,前者用雄黃、川郁金、巴豆,若“吐去痰涎”則效果佳;后者則用凃有巴豆油的紙條捻刺患處,認為巴豆油能散結瀉熱消痰涎,為“一舉三善之捷法”。可見“中策”應是針對痰涎壅盛的喉痹、纏喉風等各種引起咽喉閉塞的病證的治療對策。若上焦病邪未及時截斷或疾病在治療時已進入極期階段,出現風痰或是痰熱交阻于咽喉,痰涎壅盛引起呼吸困難,須優先保證呼吸通暢,再考慮解決原發病,本質上是治標之法。“沉為下策”之“沉”為何意,應結合方氏《重樓玉鑰續編》對大黃等寒涼藥物的論述來解讀。方氏稱大黃“苦寒”、“有毒”,為“足太陰、手足陽明、手足厥陰五經血分之藥”,“性極猛烈”,并認為血分之藥于氣分用之未免攻伐太過。若用之不當,則使病邪內陷,不利于病情。由此看來,“沉”看作是通下攻下之法,而“下策”理解為比較不推薦之治療方案,較為合適。
《重樓玉鑰》中具體用藥體現的治法與用藥原則是相契合的。《喉風諸方》篇常用紫正散、地黃散、養陰清肺湯“攔定風熱”[4]。紫正散和地黃散治療外邪初犯肌表,其中紫正散用紫荊皮、荊芥穗、防風發散表邪,細辛溫化上焦飲邪,紫荊皮破血除瘀,主治喉風初起,頭痛、惡寒發熱、小便赤澀、大便秘結等癥狀;地黃散則由生地黃、赤芍、薄荷、牡丹皮、桔梗、生甘草、茜草組成,根據“治上焦如羽,非輕不舉”,用輕清上行的藥物薄荷發散風熱,佐以養陰清熱涼血之品生地、赤芍、牡丹皮、茜草,桔梗清熱解毒,主治喉風初起,風熱壅肺,咽喉紅腫疼痛,發熱頭痛,大便秘結、小便赤澀等證,用法是“以上紫地二散,每癥合用,勿離用,開水泡藥蒸服”[5]。現代用法常將二方結合起來,采用湯劑,即紫正地黃湯。養陰清肺湯則是治療陰虛肺燥之白喉的名方,方有生地黃、麥冬、生甘草、玄參、貝母、薄荷、白芍等藥。該方扶正祛邪并進,標本兼顧,運用生地黃、麥冬養陰扶正,配合貝母、玄參、牡丹皮等清肺解毒,再加以薄荷宣散利咽,針對于疫氣侵襲與肺陰虛并存的白纏喉,可視為特殊類型的“上策”。而“中策”的運用,鄭氏常用取痰、拔痰的方法,如對于痰涎壅盛、涌堵氣道者,鄭氏主張用角藥治療,角藥實為辛烏散,藥物有赤芍、草烏、桔梗、荊芥穗、甘草、柴胡、赤小豆、連翹、細辛、紫荊皮、皂角和生地黃,其祛風逐痰,攔阻風熱于上,使邪不入里,常將川烏尖磨汁加入角藥,增強祛風拔痰的效果[6]。取痰、拔痰的外治法還有回生丹和赤麟散,回生丹又名冰硼散,藥用芒硝、冰片、硼砂、麝香,能夠去腐消腫、通痹散結。赤麟散藥用明礬(焙枯)、血竭、梅冰、巴豆、硼砂(研極細末),用法為:用時冷茶漱口后吹之,立吐痰涎。以上幾種方法通過取痰拔痰可以達到開通氣道、消腫通痹的目的,可以降低呼吸困難的發生率[7]。
《重樓玉鑰》的用藥原則對后世咽喉科有著一定的積極影響。一方面,其用藥處方大多符合上策、中策的要求,少見下策的處理方式,至今紫正地黃湯、養陰清肺湯仍是臨床的常用方劑;另一方面,同時期的咽喉科著作或多或少有受到新安醫學的影響,如同樣成書于乾隆年間的《尤氏喉科》有對應“沉為下策”更為細致的記錄,如“凡喉癥,非俟其大便出后,方可望痊。若大便秘結,未可輕許其無礙”,并認為咽喉病證初起之時,若有大便秘結,“宜用大黃、玄明粉通之”,但是如果是五六天沒有進食,而大便秘結,用通下法則預后不佳,這時可以使用《傷寒論》之蜜導煎方。這可以視為對“下策”的進一步解釋,治療咽喉病證并非禁用沉法,只是需要把握好時機和分寸。
現舉國醫大師何任醫案[8]:患者黃某,女,成年。1973年3月30日初診。初診:高熱39℃,已歷2天,形寒壯熱,乳蛾腫大,咽喉疼痛,吞咽尤甚;溲少,汗出,便閉,曾注射抗生素,熱未解。方藥用:玄參12 g,麥冬12 g,浙貝母9 g,淡竹葉9 g,銀花15 g,胖大海9 g,鮮生地黃30 g,連翹9 g,鮮蘆根1尺,炒牛蒡子6 g,生甘草4.5 g,桔梗3 g。2劑,日1劑,水煎服。1973年3月31日復診:藥后(翌日)熱解,咽痛略瘥,便尚未下,以潤通之。方用:玄參12 g,瓜蔞仁12 g,桔梗3 g,金銀花15 g,鮮生地黃30 g,麥冬12 g,連翹9 g,元明粉9 g(另包),板藍根12 g,生甘草3g。3劑,日1劑,水煎服,藥下便通。
按:本病為急性乳蛾,患者發病3日,熱勢較盛,有形寒之感受風邪之癥狀,又有扁桃體腫大、咽喉疼痛、便閉等里熱表現,應“攔定風熱”、利咽消腫,何老初診運用連翹、銀花、牛蒡子疏散風熱、透邪外出,重用生地黃、玄參、麥冬養陰清熱涼血,又用淡竹葉、胖大海、蘆根、桔梗、生甘草等藥清熱解毒利咽。其組方原則與紫正地黃湯相近,實為“自內攻出”的具體運用,能夠較好地切中風熱壅肺的病機。復診時熱勢已減,而大便未通,雖未處于急性期,但不忌諱苦寒瀉下,繼續重用生地黃與金銀花等藥物,酌加芒硝瀉下通便、瓜蔞仁潤下通便,還可助君臣藥清火消腫,此為“上策”運用后再調整使用“下策”的表現,在此,“沉”法既有攻下亦有潤下。《重樓玉鑰》的治療原則在該醫案的辨證與方藥運用靈活準確,取得良好的治療效果。
《重樓玉鑰》用藥原則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中醫“上工治未病”和“既病防變”的思想,在治療喉科疾病時,初感外邪,病情較輕,應該及時透邪外出,方為上策,而不是閉門留寇,使病邪繼續內陷心包導致重病,此時可用發表透邪之方治療,如紫正散、地黃散;若攔截不及時,痰阻于肺,痰涎壅盛,出現呼吸不暢、咳嗽痰多等癥狀,宜治標為主,采用取痰、拔痰的方法,如角藥、回生丹和赤麟散等開結通喉、化痰軟堅;而《重樓玉鑰》對于“下策”的記載不多,需要更多理論研究和臨床實踐驗證,為今后的喉科病證治療選擇性排除效果不佳的臨床治法。但總體而言,后世醫家多年的臨床療效足以證明該用藥原則的合理性,深入探討與剖析此原則并將其運用于喉科臨床實踐中,必對中醫喉科病證治療產生良好的影響。
[1]劉玉瑋. 中醫喉科文獻《重樓玉鑰》考[J]. 中醫文獻雜志, 2010,28(6):2-3.
[2]謝丹. 鄭氏父子對后世慢喉風辨治思想的影響[J]. 遼寧中醫藥大學學報, 2009,11(11):184.
[3]劉蓬. 試論溫病學說對中醫喉科的影響[J]. 新中醫,1997(S1):5-7.
[4]劉學儉. 鄭梅澗“攔定風熱”初探[J]. 安徽中醫學院學報, 1990,9(3):7-9.
[5]林昭燾. 鄭梅澗《重樓玉鑰》學術思想探討[J]. 山西中醫, 1995,11(2):54-55.
[6]李憲梅, 張叢林. 《重樓玉鑰》用藥初探[J]. 山東中醫雜志, 1995,14(9):391-392.
[7]毛喜榮, 汪壽鵬. 《重樓玉鑰》喉科學術思想探析[J]. 甘肅中醫, 1994,7(2):4-6.
[8]何任. 何任醫案集[M].杭州:浙江科學技術出版社,1981:1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