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旻昊
西北政法大學,陜西 西安 710063
自2014年十八屆三中全會做出編纂我國民法典的決定以來,對于民法典編纂的各方面問題成為了學界討論的重中之重。如何編纂一部具有中國特色、能夠體現我國民法學理論研究的最新成果、解決中國社會存在的現實問題是整個中法法學界面臨的巨大挑戰。在諸多問題中,學著關于我們民法典分則是否設立人格權編的問題展開了激烈討論,在很長一段時間學者們圍繞著人格的本質、人格權與權利能力的關系,人格權的客體是人格還是人格利益等問題展開了激烈的討論。人格權是否應當作為民法分則中的獨立一編加以規定這一問題暫且不論,關于人格與人格權的本質問題確有必要再次加以明確。
從倫理學角度來看,人格是指人區別于其他存在的內在本質和外在表現的統一。西方的人格概念強調的是個人的獨特性,即個體與個體之間的差異和區分,這迥異于我國傳統思維對于人格概念的理解,因此以我們對“人格”一語傳統理解來解讀西方立法對于人格的規定勢必會導致錯誤的結論。
當代倫理學對于人格的理解包含了兩個維度的。一方面,“指每個個體均理應具有的、有別于其他自然存在物的道德規定性”。反映在康德所創立的倫理人格主義哲學之中,就是康德所指出的,“沒有理性的東西只具有一種相對的價值,只能作為手段,因此叫做物;而有理性的生靈叫做‘人’,因為人一起本質即為目的本身,而不能僅僅作為手段來使用。”由此他認為在道德上的基本要求應當是“你的行為舉止應該是這樣的:無論是在你自己,還是在任何其他一個人,你都應將人類看作是目的,而用于那不要看作是手段。”因此,我們可以看出,康德提出的人格指的是人作為“目的”而非“手段”所應當具有的“理性”。而理性不僅僅在于人類對于客觀事物以及真理的感知與認識能力,也在于認識到自己為“目的”并且尊重其他一切人為“目的”的道德要求的踐行能力。這是人區別于物的根本所在,而人的絕對價值“尊嚴”便是是以理性能力作為其存在的基礎。
德國《民法典》開篇即規定人的制度并非偶然,對于德國民法典的立法者來說對人的絕對重視的不言而喻的,其基本概念、基本價值觀都圍繞著人的某種特定的觀念。從哲學角度上看,正因為人作為倫理學意義上的人,因此人才是目的而非手段。德國《民法典》的立法者將倫理學意義上的這種人格概念引入到《民法典》中,并提出每個人都有權要求他人尊重其人格、并不侵害其個人的私人生存、發展以及其目的的實現等領域;與之相對的,其亦需要負擔尊重除他之外一切人的人格并保證不侵害他們的私人領域的義務。這種基于倫理學人所確立的人的相互尊重關系成為了德國《民法典》的基礎關系。基于這種被黑格爾稱“做一個人,并且尊敬他人為人”的相互尊重關系,德國《民法典》才確立了其人的概念,即人依賴其固有的理性,在諸多的可能中,按照自己的意愿自主的決定自己的存在和關系、選擇自己的行為、為自己設定目標以及負擔。它既與康德人的“有限理性”理論共同構成了民法的意思自治,也是民法各種具體權利義務關系的基礎。
人格這一概念早在羅馬法時期就已經被使用,一個人需要滿足三個方面的要求才能被是做一名羅馬公民從而享有完全的政治權利參與羅馬的政治生活,這三個要求即為市民、自由人和家父。羅馬法中對于羅馬人權利能力的喪失區分為喪失自然要件和喪失民法要件,前者是指人的生理存在的滅失,即死亡,這一部分屬于自然法的范疇;而后者則是指市民法意義上的死亡,人格概念也在這一層面被使用,即“人格減等”,羅馬法把對自由的喪失稱為“最大人格減等”,以上二者也被統稱為“人格大減等”,喪失市民身份則是“中等人格減等”而喪失家父身份相對應的是“最下人格減等”,喪失以上三種其中之一就不再具備法律上的地位,從而被視為奴隸、外邦人或者從屬者。他們雖然依然為自然法上的人,但卻無須適用市民法,當然也得不到市民法的承認和保護。因此可見,在羅馬法下,人格概念實際上代表的是一種政治權利,它直接與人在社會中的社會地位相關。
1804年《法國民法典》將法律上的平等地位及權利能力賦予了每一個自然人,1900年德國《民法典》則在人這一章增加了擬制人——法人,并將法律中的權利能力賦予了法人,自此從羅馬法時期“人”可以被市民法視為“非人”到“非人”也可以被法律視為等同于自然人的“人”的轉變完成了。因此也引發了另一個問題,事實上除了羅馬法明確使用了“人格減等”來描述人權利能力的喪失外,《法國民法典》和《德國民法典》并未明確的使用“人格”一語,反而是德國《民法典》的立法者創造了“權利能力”一語,因此人格一概念變得越來越抽象,那么在法學視角下究竟該如何認識“人格”這一概念。
我國學界對于“人格”的含義的看法亦有不同認識。一些學者認為人格在法律上具備權利主體、權利能力和受法律保護的各種利益三個方面的涵義;還有人認為“人格”應當是憲法意義上每個人在法律上的地位和資格;在這次關于人格立法是否應當在分則中獨立成編的辯論中,有學者指出人格權的客體乃是人格,其他學者則針鋒相對的指出人格乃是之所以為人的資格,在此等意義上人格應當等同于權利能力,而人格權的客體應當是人格利益。
首先,我們應當明確的是,人之所以為人,人之所有享有人格,之所以要被其他一切人尊重其存在并尊重不侵犯其私人領域,并非由于法律上的關于權利能力或者具體人格權,而是因為人其本身就天賦具備的人的自身價值,人生而為“目的”而非“手段”,人生而享有人格,法律的規定只是對于此的一種確認和賦予法律保護力的過程而已。我國在某些特定的歷史時期對于個人個人及人格權力的漠視與踐踏就其實質原因并非立法保護的缺失而是我國傳統文化中對個人存在和個人價值的無視和否認,是我國個人人格意識和個人價值意識尚未覺醒的后果。法律上的人格權是倫理學上個人理性、個人價值的終極結果,人作為人格權的主體他內在的擁有生命、健康、身體,對其在與其他人交互的社會中的地位、評價有天然的感知,因此,人格權本身就具有了平等性、不可出分性和非財產性等特征。
其次,關于人格權本質上應當是何種性質的權利的問題:人格權是屬于自然權利還是憲法上的權利還是民法上的權利?一方面,筆者認為,對于人格權的本質的認識并不需要非此即彼。第一,對于人格權當然應當是屬于天賦于每個自然人的當然的自然權利,這是不爭的事實,事實上除了天賦以外,任何其他的存在都沒有資格也沒有權力賦予自然人以人格;第二,將人格權應用于政治層面上,用以防止國家權力無限擴張與肆意濫用,以及在強大的國家機器面前當做保護和爭取自己的利益工具,將人格權作憲法層面的應用和解釋是合理的也是必要的;第三,從民法角度看,將人格權規定在民法中并將人格權看做是一種權利則更多的在于民法定紛止爭的功能。因為,每個人不僅滿足于在自己的私人領域中生活,要想滿足于個人的生存、發展與其自身價值、目的的實現,其需要參與到社會生活中,與他人產生交集。這就是將人格權規定與民法的目的所在,在民法的范疇內,他需要要求他人尊重他的人格權,也要被要求尊重除他以外的其他一切人的人格權,這樣在人格權方面,民法就設定了被個人的行為規范和行為界限,目的則在于實現和保護每個人的個人權。另一方面,在不同的法律部門、在法學理論和法律實踐等不同的領域,因為對人格權研究的目的的不同,導致對人格權的認識也是有不同的側重的。對于憲法來說,憲法主要關注的就是對公民權利的宣示和保護、對政府權力界限的明確和限制,因此在憲法視角下的人格權當然的偏重于以人格權為手段防止政府權力的濫用;對民法來說,民法通過平等對待所有市民社會成員,最大程度的尊重市民的意志和市民社會自身的規則來調整平等法律關系主體之間的關系,那么民法視角下的人格權自然也就更加注重個人的特殊性、自由、意志和尊嚴。
人格權的性質,尤其是對于一般人格權究竟應是權利還是法益,各國立法例莫衷一是,有的國家將其規定為切實的權利,而有的國家則認為其應當為一種“生命的本質要素”,究其原因實在于一般人格權的界限模糊不清所致,對于一般人格權的法律保護在不同的案件中也會出現不同的考量結果。因此下面是筆者對于人格權獨立成編與否的討論的幾點簡單看法:1、不應過分解讀十九大報告中對于“保護人身權、財產權、人格權”的論述。2、彰顯對于個人人格的重視與對于人格權的保護并不在于人格權立法是否獨立成編,而在于在立法思想、法律條文以及法律執行與適用上凸顯對人格權的尊重和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