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北城
我熟悉零下三十度的凜冽
骨頭碰撞著骨頭,嘎嘎作響
獵人,東北虎,頭狼,黑瞎子
每一根骨頭,都能掀起一陣狂野的風暴
從呼蘭河下游到松花江西岸
或者更遼闊的,我出生的三江平原
到海拔五十米的肇岳山
越細小的事物,越接近永恒
我熟悉大似海四周倔強的葦蕩
熟悉它冰面下,魚群疾走的暗流
我是乘一掛慢爬犁回到這里的
一個風雪交加的人,唯有烈酒讓我親近
“嗨,哥們兒,換個大碗
我要一口飲下這人世的悲喜”
醉倒在大秧歌夸張的擺動里
我熟悉白樺林里鐫刻的箴言
熟悉每一條小路,通向麋鹿的遠方
如果愛情,是一幅未完成的版畫
我愛過的臘梅,就是冰雕雪塑的美人
她們整個冬天開滿了北方,在平民的家里
又像一朵朵樸素的窗花
熱鬧地,享用自己平凡的一生
我還熟悉,去往寧兒塔的車隊
滿載江南的書生,途經過這里
那些落難的秀才和落草的胡子
他們是一對失散多年的兄弟
每一次放逐,都是一場自我的新生
而因為熟悉,我的詞語貧乏,苦澀
羞于贊美,是因為我還沒有闖蕩過關東
沒有一個詞,適合比喻雪
舊日子反復折疊,只露出
一小塊燈芯藍的倦意
從未穿過的新衣,還在褪色
還沒到達的地方,已經離開
天下的冷,一再麻痹著這個冬天
使你的觸覺反卷著向內
看不出梅花,逃也似的奔向二月
把身后的雪,用舊
你沒料到,她會從里面空出了自己
以便容納更多的雪
雪不在雪夜,你不在你們
“你在失語后,擁有富饒的詞”
但沒有一個詞,適合比喻雪
雪帶走冬天之前,你要慢慢地愛
不能愛她的生命,你就愛她的靈魂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