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鵬飛
摘要:作為一項優化現行監督體系的頂層設計,國家監察體制改革是新時期全面深化改革的重要目標。借助歷史制度主義的分析范式,考察國家監察體制的歷史變遷,是解讀國家監察體制改革的一個重要視角。我國國家監察體制經歷了初創和建設受挫、恢復與重建、發展與壯大、整合與完善四個階段。此次國家監察體制改革是外界環境、思想觀念和政治精英三者互動的結果:外界環境的改變形成了制度變遷的壓力,新觀念的輸入為制度變遷提供了牽引力,而政治精英則為制度變遷提供了巨大的推動力。鑒于此,國家監察體制的進一步完善應該從制度規則和制度組織兩個方面著手,不斷適應新的環境,從而實現國家監察體制的有效性與長期性。
關鍵詞:國家監察體制;歷史制度主義;制度變遷
中圖分類號:D63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02(2018)06-0070-08
一、引言
作為一項優化現行監督體系的頂層設計,國家監察體制改革的成功關乎著政治改革的全局。為了確保這項重大體制改革獲得成功,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對國家監察體制改革工作高度重視,2016年1月12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十八屆中央紀委六次全會上指出:“擴大監察范圍,整合監察力量,健全國家監察組織架構,形成全面覆蓋國家機關及其公務員的國家監察體系。”[1]2017年10月18日,在黨的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習近平總書記在大會報告中指出:“深化國家監察體制改革,將試點工作在全國推開,組建國家、省、市、縣監察委員會,同黨的紀律檢查機關合署辦公,實現對所有行使公權力的公職人員監察全覆蓋。”[2]
隨后,中央對國家監察體制改革在政策層面展開。2017年11月4日,中共中央辦公廳頒布并印發了《關于在北京市、山西省、浙江省開展國家監察體制改革試點方案》,12月25日,全國人大常委會亦通過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在北京市、山西省、浙江省開展國家監察體制改革試點工作的決定》。與此同時,國家監察體制改革在法律層面予以落實。2017年6月,第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八次會議上通過了對《中華人民共和國監察法(草案)》的審議,并開始向全社會征求意見。2018年3月11日,十三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修正案》,國家監察體制正式在國家根本大法上確立,推進國家監察體制改革。9天之后,十三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表決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監察法》,通過專門法確立了國家監察體制的制度規范。
鑒于黨和政府的高度重視以及國家監察體制自身在權力監督、預防腐敗等方面的重要作用,此次改革在初始階段便引發了社會的廣泛關注并在短時間內得到了社會各界的積極響應。目前,對于此次國家監察體制改革及相關問題的研究,學者在多個學科領域有所涉及,但主要集中于政治學領域和法學領域。從政治學專業出發,研究主要包含以下幾個方面:國家監察體制的演進歷程[3],國家監察體制改革的當代價值與作用[4],中國古代監察制度的借鑒與啟示[5],進一步完善國家監察體制的創新路徑[6],國家監察體制的比較研究[7],等等。其中,不少論著的關注焦點主要涉及描述國家監察體制的歷史擅變過程,而幾乎不深入探討該體制自創建以來發生變革的內在動力。如此,不僅會導致我們對影響國家監察體制改革的各種變量和內在動因缺乏認知,而且不利于進一步探索國家監察體制改革的路徑。因為有效的路徑探索必須建立在深入了解國家監察體制改革的本質和動因的基礎之上。
作為一項重大的體制改革,國家監察體制改革本身可以被視為一個制度變遷的過程。本文從已有文獻的研究出發,在簡要而更為系統地考察與闡述國家監察體制演變過程的基礎之上,借助歷史制度主義的分析方法,深入探討國家監察體制改革的內在動因。
二、國家監察體制的歷史沿革
歷史制度主義對制度分析的基本方法是對歷史過程的追溯,通過歷史過程來揭示因果變量之間的相互關系[8]155-157。因此,本文有必要對國家監察體制的歷史沿革進行簡單而系統地闡述。根據目前公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監察法》規定,國家監察委員會的職能主要有:“對所有行使公權力的公職人員進行監察,調查職務違法和職務犯罪,開展廉政建設和反腐敗工作,維護憲法和法律的尊嚴”[9]。本文對國家監察體制其歷史沿革的梳理主要依據以往承擔這些職能的相關機構來開展,這些機構主要涉及“三駕馬車”,即黨內專門性監督機構、政府行政監察機構以及檢察院等。據此,可以將我國國家監察體制的演進劃分為如下四個階段:初創和建設受挫階段、恢復與重建階段、發展與壯大階段、整合與完善階段。
(一)初創和建設受挫階段(1949-1977年)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中國共產黨正式走上了執政之路。為了監督權力的運作并維持廉潔的干部隊伍,黨和政府從多個方面展開了對權力的規范和監督工作。一方面,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于1949年10月在其下轄的4個委員會中專門設立了人民監察委員會,以此來監督政務院中各部門人員的履職狀況。隨后,各地方積極向中央政府學習,先后成立了地方各級人民監察委員會。在短短的3年時間內,從中央到地方基本形成了比較系統的國家行政監察體制。與此同時,最高人民檢察署也于1949年10月正式成立,并被賦予了較為廣泛的制約和監督權力,承擔最高檢察責任。然而,此時在立法上并沒有明確檢察機構的法律監督職能[10]。另一方面,中國共產黨自成立以來就很重視自身的紀律檢查工作。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始,中國共產黨成立了中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由朱德擔任新中國第一任中央紀委書記,具體領導并負責黨的紀律檢查工作。
進入20世紀50年代中后期,黨和政府對各個監察部門進行了首輪的撤銷與重組。先是于1954年撤銷了人民監察委員會,設立了國務院監察部。同年,新頒布的《人民檢察院組織法》規定,“人民檢察署”的稱謂改為“人民檢察院”,并在內部設置一般監督廳,負責反貪污賄賂和反讀職侵權的工作。1955年3月,黨的全國代表大會通過決議,將黨的各級紀律檢查委員會統一改為黨的各級監察委員會。1959年4月,中央決定對國務院監察部予以撤銷,推行黨的各級監察委員會與地方各級政府監察機構合二為一的新做法,實現黨紀和政紀一起抓的監督模式。
隨著“文革”的爆發,檢察系統于1968年被破壞,全國各地的檢察工作被迫停止。在此情形下,各級檢察院被予以撤銷,其原有職權由公安部門代替行使。緊接著,黨的各級監察委員會也于1969年4月被先后予以撤銷。此時,國家監察體制的建設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挫折,而權力的運作亦表現出了肆意性。
(二)恢復與重建階段(1977年—20世紀80年代)
1977年8月,在黨的第十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上,黨中央提出要重新組建黨的紀律檢查委員會,這一重要決定預示著國家監察體制在歷經“文革”之后得以恢復與重建。1978年,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上,選舉產生了以陳云為第一書記的新一屆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之后,地方各級紀委相繼恢復。由此,黨內專門性監督機構在“文革”后第一時間內完成重建重任,再一次在國家監察體系中占據了舉足輕重的地位。此外,從1982年開始,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的產生辦法由之前黨的中央委員會選舉產生改為由黨的全國代表大會選舉產生,這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紀委的法律地位。
與此同時,檢察機構也于1978年得以重設,從中央到地方先后恢復設立了最高人民檢察院和地方各級人民檢察院。相比首次設立,此次恢復設立的檢察院在法律監督方面有了明顯的進步,相關法律監督權力在新頒布的《刑事訴訟法》中得到明確,為日后的監督工作奠定了良好的法律基礎。之后,根據現實的需要,從1989年開始,在最高檢的推動下,最高檢與地方各級檢察院都在各自內部設立了專職的反貪污賄賂工作機構,以應對日漸嚴峻的貪污、收受賄賂等腐敗行為。
相比黨的紀律檢查委員會與檢察機構,行政監察部門并未在“文革”結束后的第一時間恢復設立。直到1986年12月2日,由于“違反政紀者卻沒有一個機關專司監察職能”[11],全國人大常委會才決定恢復國家行政監察體制以彌補監察漏洞。1987年7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監察部正式恢復成立。同年,在國務院的推動下,各地方也陸續開展了監察機構的重建和運轉工作。
至此,經過一段時間的恢復與重建,截至20世紀80年代后期,國家監察體制的監督范圍幾乎重新覆蓋了各級黨政系統。當然,此時的監督工作依舊嚴格按照黨政分開的原則,行政監察機關與紀委分別負責行政監督檢查與黨內紀律檢查,而檢察院則在反貪污賄賂和讀職侵權方面負有更大的法律責任。
(三)發展與壯大階段(20世紀90年代—2012年)
進入20世紀90年代,國家監察體制在已有的基礎上進一步發展與完善。1993年,中央紀委與監察部改變了以往相互分離的形式,二者實行合署辦公,總稱為紀檢監察機關,共同擔負黨的紀律檢查和政府行政監察兩項職能[12]。此后,為了進一步明確行政監察權力,推動行政監察的法制化,全國人大常委會與國務院先后于1997年和2004年頒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監察法》與《行政監察法實施條例》,標志著我國行政監察體制的發展步人了制度化與程序化的軌道。
此外,為了強化檢察機構在反腐敗中的作用,最高人民檢察院從1990年開始步人自身調整期。1995年11月,最高檢先是成立了反貪污賄賂總局,顯示出檢察機關在打擊貪污賄賂活動上形成了常態化制度。時隔十年之后,2005年,最高檢又成立了反讀職侵權局。地方各級人民檢察院在最高檢的推動和要求下,緊隨其后,也相繼成立了地方反貪局和地方反讀職侵權局。2007年9月,為了履行《聯合國反腐敗公約》,推進預防腐敗工作,國家預防腐敗局在黨中央和國務院的推動下正式成立,之后,各地方也陸續組建了相應的地方機構。
(四)整合與完善階段(2012年至今)
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央提出要建立并完善“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機制。對此,習近平總書記進一步強調,要“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里”,這彰顯出對權力的監督將從制度層面予以全面強化。至此,國家監察體制進入了整合與完善階段。
自1982年憲法明確將檢察機構列為我國的法律監督機關開始,檢察機構的職權就在穩步擴張。2015年,為了改變檢察系統內部“各自為戰”的局面,進一步統一并強化監督職能,最高檢率先決定成立新的反貪污賄賂總局,以整合過去反讀職侵權局、反貪污賄賂總局等多家內部機構的監督力量。
2016年,中央為了解決好監督力量分散、監察權威性不足等問題,決定先行在北京市、山西省、浙江省開展國家監察體制改革試點,從制度層面上探索構建更加高效權威的監察體制。新成立的監察委員會將整合以往行政監察、預防腐敗和檢察機關查處貪污賄賂、失職讀職以及預防職務犯罪等各方職能,并與紀委合署辦公,代表黨和國家行使監督權,徹底改變以往“九龍治水而水不治”的問題。在此基礎之上,中共中央辦公廳根據黨的十九大精神,于2017年10月進一步出臺了《關于在全國各地推開國家監察體制改革試點方案》,決定部署完成省、市、縣三級監察委員會的組建工作。2018年3月23日,新組建的國家監察委員會揭牌,標志著新的國家監察體制正式登上了中國的歷史舞臺。
三、推動國家監察體制改革的內在動因
通過對國家監察體制歷史沿革的梳理可知,國家監察體制自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延續至今,在改革開放之后,特別是深化國家監察體制改革以來,其已經歷了相對明顯的制度變遷。如果將前幾次相關監察機構的撤銷與合并視為一種漸進式制度變遷的話,此次國家監察體制改革則是在漸進變遷的基礎之上,演化為一種“劇烈”式制度突破,主要表現為現有黨內巡查、行政監察等整合為統一的國家監督[13]。筆者在這里將基于歷史制度主義的分析范式,對國家監察體制改革的動因作出嘗試性分析與研究,以期為國家監察體制改革提供更為完善的理論支撐與思維模式。“利益、觀念和制度三者間的結構性關系一直是歷史制度主義關注的核心。”[8]173國家監察體制的變遷是外界環境、思想觀念和行為主體三者互動的結果,主要體現如下:
(一)制度與環境:外界環境對國家監察體制選擇的主導
歷史制度主義將外界環境看作是引發制度變遷的變量之一,制度的變遷往往始于外界環境改變而引發的生存危機。一旦外界環境發生改變,為了適應新的環境,舊制度不得不承擔變遷的壓力。在這里,外界環境涵蓋了較為廣泛的社會、經濟和政治背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至今,國家監察體制所賴以生存的外界環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由此,國家監察體制必須對自身做出改革與創新,引發國家監察體制改革的外界環境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國內社會階層的分化。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的若干年內,社會階層的分化與流動相對穩定,因此,盡管當時存在著官員階層、產業工人階層等基本階層,但社會成員并無強烈的階層獨立與利益尋求意識,當時的國家監察體制基本能夠滿足對貪污腐化行為的檢舉、懲處與糾正。但是原先的國家監察體制存在著明顯的先天不足,這為后來的國家監察體制改革埋下了“伏筆”。從20世紀70年代末開始,伴隨著全方位的改革開放,中國進入了一個大規模的社會階層分化與重組的歷史時期。進入90年代中后期,各個階層的獨立意識明顯增強,并且借助各種方式不斷地尋求著各自群體的利益,由此,深層次的社會群體矛盾開始顯現。在諸多階層中,以官員階層與私營企業主階層為代表的非法交易給國家監察體制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官員尚能保持廉潔為民的革命本色,整個官員階層與其他群體之間的利益沖突與利益關聯相對較弱。而隨著時間推移,特別是90年代以來,官員階層的腐敗現象蔓延,出現過多起重大的貪污受賄、政治腐敗案件。這既受官員自身思想腐化的影響,也與外部誘惑增大密切相關,如有些私營企業主為了謀取更多利益,借助給官員送禮、請客等手段與后者形成“共生關系”。這些非法行為的出現迫使國家不斷地彌補監察體制自身不足,先后多次在監察機構設置層面不斷完善,但始終沒能實現較為理想的監察狀態。最終,推動了此次國家監察體制的全面改革。
第二,國家經濟體制的改革。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國家實行計劃經濟,主要依靠計劃指令管控各種經濟資源。由此,國家公職人員所能利用的貪腐手段較為單一。此時,即便出現了少量的貪腐問題,原先的國家監察體制也能夠實現有效的監察與處理。但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經濟犯罪現象日漸頻繁,有些公職人員采取不正當行為,不斷套購國家緊缺物資,使國有資產無形流失,這也給原有的國家監察體制帶來了巨大壓力。此外,互聯網時代導致貪污、受賄方式更為隱蔽,如在網上借助外匯、股票等方式進行權錢交易。面對這些異常復雜的局面,原有的監察體制表現出了諸多的不適應性。為徹底地解決監督有效性不足的問題,必須將預防犯罪、反貪污受賄等部門的多項職能整合于監察委員會一身,擴大監察范圍,提高監察能力。
第三,國際反腐敗合作的形成。歷史制度主義既強調時間視閾,也強調“世界時間”。作為分析背景,“世界時間”是與國際環境相結合的截面分析框架。國家監察體制改革的提出與當前的國際環境是息息相關的。20世紀90年代以來,不少腐敗分子為了躲避法律的制裁,紛紛選擇逃亡海外。腐敗問題也逐漸成為全球性問題。各國為了提高反腐成效選擇相互合作,加入了《聯合國反腐敗公約》。進入21世紀,我國開始積極參與反腐敗國際合作。2005年10月,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投票決議,批準加入《聯合國反腐敗公約》。按照《聯合國反腐敗公約》精神,各締約國應在本國安排專職人員或至少設置一個機構來負責打擊腐敗,這類專職人員或機構必須擁有獨立性,切實履行好自身職能。2016年9月,20國集團峰會在杭州簽訂了將在中國設立反腐敗追討追贓研究中心的協議,并且簽署了一系列國際反腐文件。2017年11月,我國又與東盟在菲律賓馬尼拉發表了《中國一東盟全面加強反腐敗有效合作聯合聲明》,進一步擴大了我國在國際領域的反腐敗合作范圍。面對日益增強的國際反腐敗合作趨勢,我國必須適應形勢,構建一個高效、獨立且權威的國家反腐敗機構。由此,國家監察體制必須通過改革來滿足這一需求,使我國真正成為國際反腐敗合作中的中堅力量。
(二)制度與觀念:思想觀念對國家監察體制改革的指引
在蓋伊·彼得斯看來,“觀念是歷史制度主義的一個核心因素,結構向當前或未來的制度成員‘推銷觀念的能力對于塑造結構與行動者的聯結至關重要”[14]。觀念,作為一種牽引制度變遷的力量,其來源主要是外來觀念,即一種新觀念的輸入。當然,原有觀念在現階段被政治精英所倡導并推廣,待再次獲得強化后,同樣會對新制度的形成起到一種加工作用。
第一,原有觀念的強化:堅持黨的領導。中國近現代史已經表明,堅持黨的領導是促進中國不斷向前發展的根本保證。中國共產黨作為中國的執政黨,擔負著推進國家治理現代化的重大使命。改革開放以來,鄧小平多次強調黨政分開的重要性,極力反對以黨代政、黨政不分的問題。然而,這并不意味著采用極端的黨政分開模式,更不是少數別有用心者所煽動的實行西方多黨制度。中國共產黨作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開創者和引領者,必須充分發揮“總攬全局、協調各方”的領導作用。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在講話中闡述堅持黨的領導的重要性,并提出了許多指導性的新觀念,使黨的領導得到顯著加強。國家監察體制作為一項重大的政治體制,必須建立在黨的統一領導下。對此,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堅持黨對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工作的統一領導”,在此基礎上,“做好監督體系頂層設計,既加強黨的自我監督,又加強對國家機器的監督”[1]。此外,從歷史沿革的梳理中可以看出,當黨的領導遭到削弱時,各類監察機構就會陷入困境;而在堅持黨的統一領導時,監察體制則能有效運轉。因此,需要盡快改變以往黨政職能交叉、過程銜接不利的監察模式。新的國家監察體制必須在堅持黨的領導下,通過組織形式上的“黨政合體”,促進國家資源的集約化適用[15]。
第二,外來觀念的輸入:增強監察機構職權的獨立性與權威性。在我國,紀委、行政監察機構與檢察機構都實行雙重領導,因此,很難實現監督與執法的獨立性。與此同時,由于不能確保各類監察機構的獨立性,其權威性亦不能得到良好的保障[16]。早在20世紀90年代,不少學者就通過考察與比較,呼吁國家反腐敗機構的設置應該向新加坡、中國香港等國家和地區學習,成立獨立的專職反腐敗機構。黨的十八大以來,先后有多位學者闡述了對監察機構的認知,提出國家監察機構必須具備職權的獨立性與權威性。在此情形下,增強監察機構的獨立性與權威性這一觀念獲得了中央高層領導的重視。中央高層領導借助新觀念重新審視了原有的國家監察體制,并提出了相關的指導意見。2014年8月,王岐山在全國政協常委會上強調:“(中國目前)正致力令官員不能貪,這方面香港和新加坡的制度很好,值得借鑒。”正是在這種新觀念的引導下,國家監察體制被提上了改革議程。
(三)制度與行為主體:政治決策層對國家監察體制改革的推動
除外界環境和思想觀念的影響之外,國家監察體制的變遷也離不開政治決策層的推動。政治決策層有能力在一定的背景下適時地調整自身的行動策略,在其行為與制度的互動過程中推動制度的變遷。在國家監察體制的改革過程中,政治精英的行為變量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一是中國共產黨的先進性,二是政治決策層的精準認知。
第一,中國共產黨的先進性。在西方國家,政黨利益往往呈現集團化的傾向。各種壓力團體會動用各種方式影響政黨的意見表達,使得“理性”的政黨轉變為私利訴求的手段和工具。而在這一點上,中國共產黨完全不同于西方國家的政黨。中國共產黨作為工人階級、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的先鋒隊,突破了統治階級利益的束縛,其自身不存在特殊的利益訴求,始終是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的代表。改革開放以來,隨著經濟的飛速發展,利益分配逐步呈現出多元化趨勢。在此背景下,權力失監使得部分黨員干部打起“擦邊球”,不斷賺取“灰色收入”,而群眾利益卻為此蒙受了巨大損失。對此重大利益分歧,中國共產黨堅定地秉持“立黨為公、執政為民”的本色,著手解決不合理的利益分配格局,絕不允許群眾利益受損。中國共產黨從國家大局出發,聽取百姓呼聲,不斷加快推進國家監察體制改革的準備工作,力圖對所有行使公權的黨員干部予以監察全覆蓋,實現權力監督無死角,維護好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
第二,政治決策層的精準認知。完善的國家監察體制確實能夠實現有效的權力制約和監督,但若沒有高層領導人的精準認知和對其進行改革的堅定決心,國家監察體制是否能出現改革的契機是要加問號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中國共產黨經過近70年的執政,已經總結出一套成功的執政經驗,對于權力的運用也十分嫻熟。此時,中央高層領導將關注焦點轉移到了權力的有效監督上。作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領導核心,中國共產黨能否對各種權力,尤其是對自身權力實現有效監督關系到黨和國家的生死存亡。對此,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能夠理性地把握,先后總結出多方面的廉政思想,不斷推進監督檢查工作。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央高層領導有了進一步的精準認知,在堅持反腐防腐、構建權力監督機制等方面達成共識。一方面,高度重視黨的建設,狠抓全面從嚴治黨,并將其納入“四個全面”戰略布局;另一方面,黨中央逐漸重視并完善制度反腐,習近平總書記更是提出了:“加強對權力運行的制約和監督,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里,形成不敢腐的懲戒機制、不能腐的防范機制、不易腐的保障機制。”[17]在如此嚴格而精準的要求下,新的國家監察體制開始構建。總之,在原有的制度框架下,中央高層領導的精準認知和大力支持,為國家監察體制改革提供了空間。
四、小結與展望
透過一個宏大的歷史視閾,可以觀察到變量的有意義的波動。本文將國家監察體制改革視為一個制度變遷的過程,由此以歷史制度主義作為分析框架剖析了我國國家監察體制改革的內在動因。在我國監察體制近70年的發展演變中,特別是在此次國家監察體制改革中,外部環境的改變、思想觀念的牽引和政治精英的推動都影響了國家監察體制的走向,這些因素動態地促進了國家監察體制的發展和變遷。當然,這些影響變量并不是依次出現的,而是根據形勢的變化而變化。改革開放以來,伴隨著國內社會階層的分化、經濟體制的轉軌以及國際反腐敗合作的加強,原有的國家監察體制承擔了沉重的壓力,產生了制度變遷的動力;在此環境下,加強黨的領導與增強監察機構職權的獨立性與權威性等觀念得到傳播與深化,成為制度變遷的牽引力;而中國共產黨的先進性與中央高層領導的精準認知,則為制度變遷提供了直接的推動力。
此外,歷史制度主義也認為制度雖然受到了內外多重因素的影響,但同時具有很強的自主性,一旦確立,就會按照自身的邏輯運行下去。由此,如何看待國家監察體制改革后的制度績效和創新路徑呢?由于歷史制度主義強調“環境變化和制度變化之間、理想效果和實際效果之間的偏差,以及歷史的無效率性和偶然性”[18],就此而言,此次國家監察體制改革的成效還要在未來的實踐中進一步考察。不過,國家監察體制改革乃應時之需,推動制度達到了一個新的平衡,必定能夠提升國家監察體制的制度績效。至于如何看待未來國家監察體制的創新路徑,也需要進一步思考與探索,但目前可以從制度規則和制度組織兩個方面進行取向性分析。一方面,從制度規則層面看,國家監察體制改革的實質就是完善現代國家監察制度,因此,必須與我國政治體制改革、經濟體制改革等同步。另一方面,從制度組織層面看,國家監察體制的發展要繼續協調好黨政關系,進一步強化監察機構的獨立性與權威性。如此,才能保證國家監察體制的有效性與長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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