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

如今日子好了，都想長壽，便處處講究，精細入微，如吃肉，有一流行說法：吃四條腿的（豬、牛、羊）不如吃兩條腿（雞、鴨），吃兩條腿的不如吃沒腿的（魚）。妻子對此深信不疑，愛上了雞、鴨、魚。這天又吩咐我買雞排及鴨肉，便趕到距家三百米處的“大臉雞排”小店。老板娘正在柜臺內忙，抬臉沖我笑道：“嫂夫人又有指示了？”

“沒辦法！理解了執行，不理解了也得執行?！?/p>

都笑笑，我說要一份雞排、一份鴨串，便坐在茶幾邊的藤條椅上玩手機等候。

門響，沁人心脾的香水味，嘎嘎嘎——韻味十足的高跟鞋聲，幾乎同時涌進，立刻把我的目光從手機上揪了過來。一女士站在柜臺前，從側面看，這是位非常美麗的姑娘，金色的大波浪披肩發，飄逸的寶石藍闊腿褲，火紅的高跟鞋，最重要的是她的線條特別惹眼，一下子讓人想起芭蕾舞演員。從她與老板娘對話中得知，她要兩份雞翅和一份薯條，扭身時她掃我一眼，眼光溫柔明亮，看樣子也就二十多歲，青春剛剛綻開的年齡。

她在我側面的藤條椅上坐下，也照樣俯首手機。

隱約聽見門外有喧鬧聲，隔窗看，馬路上光線暗淡，兩旁的法國梧桐葉明顯晃動，行人腳步加快，小車喇叭尖叫頻頻，似乎帶著火氣，有人甚至撐起蘑菇似的傘。我嚇一跳，忙沖去開門，頭還沒伸出，雨點子已爭先恐后撲到臉上，又忙關門，長長嘆了一聲，連連搖頭：“完了完了！唉——”

老板娘笑笑道：“沒帶傘吧？小事兒，這幾天老有過路雨。雞排與鴨肉剛好，再等半小時也涼不了，回去吃時不涼不熱，夫人同志還會夸你哩！”

我苦笑著回歸原位，芭蕾舞線條姑娘仍全神貫注地點手機，不知她與誰有那么多話要傾訴？閨蜜？男朋友？誰知道呢？這當口，她驀地一皺臉，自言自語：“又是語音！凡是用語音的全是懶家伙！連字都不想寫！”說著指頭連點手機，大概又換個聊天對象。

玻璃窗外仍雨密如網，路旁法國梧桐上的萬千綠葉被雨沖洗得柔潤發亮，隔著雨網，綠葉顯出些許朦朧，真該好好欣賞這詩意畫面，但哪有這羅曼蒂克心情??！只不住地看雨，又不住地看手表，等十五分鐘了，雨仍如注，無絲毫停歇的意思。

老板娘忽然開腔：“美女，你要的雞翅和薯條也好了?！?/p>

姑娘起身付錢。 我忍不住站起，焦躁地來回踱步并嘟囔：“這咋辦？這咋辦？……”

姑娘忽然扭頭問：“你家在哪兒？”

“玻璃廠邊?！?/p>

“正好順路，我帶你！我電動車上有遮雨的鋼篷。”

我喜出望外，隔窗看，門外果然停著一輛帶鋼篷的女式電動車，但整體嬌小，后座更小，像一小菜盤。不由一怔：“能行嗎？”

“你幾斤？”

“一百四十六?！?/p>

“我爸一百五十六，我都帶過。”

我猶豫，正沉吟，她拿起包裝好的雞翅薯條叫道：“我急著走啊！你到底坐不坐？格格膩膩的，我該問你喊叔叔??？還是喊阿姨？”老板娘大笑，急用手示意我走，我這才跟她出門，冒雨快速進鋼篷，然后身子一歪，強擠進后座，她卻說：“不行，歪身坐太危險，得騎座上。”

我也知道這樣子不安全，但車小座小，若騎坐，整個上半身就幾乎貼她后背上。自己雖然老些，但畢竟是男女有別，真有點不好意思。稍稍遲疑了幾秒鐘，還是按她說的辦了，雖說剛接觸，但我已強烈感覺到她看似溫柔，其實強勢，什么都得聽她的。

雨越下越大，在白茫茫的雨網中，電光閃閃，雷聲沸沸，硬幣大小的雨點子砸到馬路上，波光粼粼，似群星輝映。

此時此刻，我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只覺得她的腰柔軟極細，同時腦海里反復響著一句話：“如果你有任何邪念，李栓成！你就不是人啦！你會萬劫不復……”

到距家二十米遠的巷口，我說停，下車時，不知怎么自言自語道：“月亮！”

她不解地看看我：“這么大的雨，哪來的月亮！快回！”

沒等我答話，她已掉轉車頭，飛馳而去。

任雨澆，我沒動，只是久久凝視這位芭蕾舞線條姑娘與大雨漸漸融合了，心里反復響著一個詞：月亮！真真的月亮。

責任編輯：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