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永慶
客人到了父親略顯零亂的家,總會很驚奇地說:“這么多的工具呢!”是的,這是父親的小車間。在狹小的餐廳一角,一張上世紀80年代常見的棕黃色三屜桌被父親改裝成工作臺。在一盞大功率的臺燈下,臺上是父親自己改裝的帶著電流表、電壓表、警示燈的儀表臺,可任意調節電壓的逆變電源,兩組多孔電源插座。工作臺一端鋼板包角,裝上小型臺鉗。除了鉗子、銼刀、電鉆等常用工具外,工作臺上方還有一排父親自己打造的壁柜,放滿了各種舊電工雜志、 木工工具、五金油漆……
記憶里,父親經常在工作臺前忙碌著他的“寶貝”。有時是在修理老舊的收音機,有時是制作加固桌子椅子的鐵角、螺絲,有時在修理鄰居送來的電水壺、電熨斗等電器,于是常常有鄰居登門,帶來一些水果、花生表示謝意。小時候的我就成了父親的小幫手,鋸木時幫他扶正大塊板材,給他遞鉗子,跑前跑后取來他需要的各種工具。記憶里常常有電烙鐵上飄著的一股松香的味道,一道焊錫的輕煙,一雙刨著木板的手。物資貧乏的年代里,父親在工作臺前修補家里漏水的搪瓷碗、盆、鍋等生活用品,打制家中小型木制家具,整理好電線電燈電扇,讓家中每一個地方都充滿了電燈的光線。我們兄妹三個都沒有戴上近視眼鏡,現在想來離不開父親為我們學習的地方點亮的燈光。
小車間里,父親似乎不知疲倦,同時兼著電工、鉗工、木工、油漆工等多工種。有一段時間,我瘋狂地迷上了讀書。家中擺滿了我到處借來和買來的五花八門的書籍。父親就說:看這些雜書有什么用?然而,沒過多久,在我的書桌前,擺上了一個分體式的書架。書架下半部分是原來的衣櫥,上半部分父親用零散的木料,配合自己特制的加長螺釘,串起了一個四層的書架,書架前方還裝上軌道,配上玻璃門,玻璃上還精心噴上了一格格的白色小方塊,與紅色的書架相配合,簡直漂亮極了。我所有的書和筆記本、學習資料都分門別類放了上去。父親還用鐵絲水泥塑了一個臺燈底座,燈罩是用油漆桶的鐵皮一塊塊剪切、錫焊而成。我三年的考研歲月,就是在這散發著木板的清香和父愛的光芒中進行的。
當我離開家鄉來到濟南讀書工作時,電話里經常說的就是父親又做了個什么好物件。他得意地告訴我,用廢舊電器的拆件做了一個功放,又做了一對低音炮,“惠威的正品喇叭,音質比電器城賣得還好呢!”不久前回老家,父親變戲法般地拿出了一架老式電影放映機,是哥哥出差到黑龍江,偶然在收廢品的三輪車中發現,于是轉購回來。父親和哥哥一同花了半個多月,在簡陋的小車間修好了這個上世紀80年代的老物件。配合著《停戰以后》的老電影膠片,父親眉飛色舞,講起了年輕時做電影放映員巡回播映的往事,得意極了。
從年輕時的責任,到老年時的找樂,小車間里的專注成了父親找到自我的源泉,就像畫家癡迷于風景,釣者癡迷于河流,書家癡迷于硯池。而現在的我,癡迷于閱讀與寫作,應該也是得了父親的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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