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書夜會

◎子 沫

很喜歡夜晚，總是在夜晚體會到生命的成長和綿長。

木心先生寫自己在上海讀書時的夜，那種豐盈感真令人羨慕。“美專圖書館的夜晚，壁上掛著倫勃朗的大幅油畫，柯羅、塞尚、凡·高，一壺咖啡，一袋剛出爐的奶司餅干，燈光靜謐，畫冊平平攤開，外面是菜市場，老式的有軌電車當(dāng)當(dāng)響，嘶嘶地駛過，立滿書柜的屋，常由我一人獨(dú)占，只亮一盞燈，倫勃朗憑窗相望，柯羅的樹梢如小提琴的運(yùn)弓……”圖書館的夜，書里的夜，有咖啡香的夜，這種感覺真好啊！

還有：“電燈壞了的琴室燃燭而彈奏的夜晚，杜美路藍(lán)頂教堂邊電影院連看七遍《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夜晚，萬國公墓月光照著大理石天使翅膀的夜晚，風(fēng)雪交加竄進(jìn)西餐館羅宋湯加牛排及沙拉的夜晚，假期回西湖的孤山背坡的夜晚……”燭光的夜，有電影的夜，風(fēng)雪交加的夜，有小世界的人，才理解這種至上的快樂，自我成長的快樂，靜悄悄地發(fā)酵儲備。

我偏愛不插電的夜晚。一冊書，一杯茶，在書中激蕩。生命需要激蕩，誰說不是呢？當(dāng)主食的深讀、當(dāng)甜點(diǎn)的閑書、當(dāng)信息查用的資料書，有人說，一個人好的狀態(tài)是“身體健康，生活安定，思想不安定”。這個不安定，我的理解是盡量開闊和豐富，而不是一潭死水。

思想融入離我遙遠(yuǎn)的生活方式中，浸潤其中，在安全的距離閱盡人生百態(tài)。閑眼閑筆種種，豐富而單純。想起一個懂音樂的女人說“巴赫讓我餓”，好書也是如此吧。

起身續(xù)茶，吃點(diǎn)小食，想想閑事。想想《紅樓夢》里中秋月夜吃茶的情景，心向往之。亭臺空地，賞月，烹茶，飲酒，作詩……這樣的夜，思緒可以走出很遠(yuǎn)，世事喧囂，人需要的卻有限，世上有那么多不需要的東西，常常一本書就可以抵達(dá)無限。在我的人生體驗(yàn)中，真正能讓人持久安寧和滿足并且唾手可得的，好像只能是閱讀。當(dāng)然，能享受閱讀，也是一種天賜。

上完舞蹈課的夜，微汗，渾身舒暢，充滿活力。翻閱一本有關(guān)臺灣舞蹈的書，每一個毛孔好像都在打開。慢慢讀，細(xì)細(xì)體會，這個夜晚，有由內(nèi)而外的舞蹈。讀到一半，也許可以輕舞一段，這種曼妙也只有懂的人才能會心一笑吧。

閱歷的一個好處是，很多東西能理解至深，并能融會貫通，產(chǎn)生種種交匯通透的快樂。一如余秋雨所說的，有些事情，懂了就通了，通了才會找到愉悅。

那個讀《走出非洲》的夜晚，布里克森說到生命中珍貴的男人戴尼斯，那個喜歡飛翔、享受生命的男人，喜歡聽別人講故事，常年用耳朵生活。“多少個夜晚或是黃昏，我們在火爐前鋪上墊子，席地而坐，盤上腿，打開唱機(jī)，美妙的樂曲彌漫在清涼空氣中，如一股溪流向我涌來。”這樣的場景真美，非洲的夜色和壁爐，還有唱片，還有非洲高原的空氣也沁入頭腦，如葡萄酒那般整天使人醉意微微。

還有，那個讀《大江大海》的夏日深夜，好像真的置身一艘船中，在海上漂來蕩去；讀紀(jì)德的《窄門》和《田園交響曲》，那種古典、簡潔和深意，讓我聞得見青草氣……

過于單一、碎片化的生活方式，容易令人心思浮躁，與己無關(guān)的東西看太多，會浪費(fèi)時間與精力。

寂靜的夜晚，泡一杯茶，捧起一本書，享受豐富的寧靜。很多東西多不如少、新不如故，人生少些選擇，也許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