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數據庫的法律保護

張瑋秦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湖北 武漢 430073

大數據時代下，人們能收集到的數據越來越詳盡，數據挖掘和解讀能力也不斷的得到提高。社會上的種種現象、人的種種行為都可能被觀察收集成為數據，經匯總、整理、加工并進行深度分析后，成為預測趨勢的有力證據而影響決策的結果。數據庫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快速崛起，成為極具價值的商業產品。與我國如火如荼的數據庫發展現狀相對比，我國數據庫的法律保護卻仍處于缺位狀態。數據庫的法律定義、數據庫制作者的權益等等都不甚明朗，而這對數據庫產業的長遠發展顯然是不利的。本文擬從數據庫的概念、保護意義出發，參考他國數據庫的法律保護模式，結合學界已有的研究成果，對數據庫的法律保護提出建議。

一、數據庫的法律概念

對數據庫做出法律意義上的界定，關乎數據庫法律保護的范圍，須得與一國的立法技術水平，數據庫發展現狀等相適應，因此頗為重要。

在我國，數據庫這一概念在法律中并沒有明確規定，我國所確定的是匯編作品。匯編作品是指“匯編若干作品、作品的片段或者不構成作品的數據或者其他材料，對其內容的選擇或者編排體現獨創性的作品”，因此獨創性數據庫可以被歸于匯編作品，而非獨創性數據庫則并不屬于匯編作品的范疇。因此，匯編作品并不能涵蓋我國法律意義上的數據庫。

參考歐美的數據庫概念，歐盟在《歐盟數據庫保護法律指令》中將數據庫確立為“獨立的作品、數據或其他材料的集合，通過系統的或有條理的方式編排，并能夠通過電子或其他方式被個人單獨訪問的集合體”。而美國在《H.R.345法案》中則以“信息匯編”替代了數據庫的表述，將其界定為“被匯集起來并被編排的信息把分散的信息項目匯集到一個地點或者使其經過一個來源，以便用戶可以訪問它們”。①可見，數據庫是一個信息集合體，具有編排的條理性、可單獨訪問的特點，而數據庫內容的選擇或編排方式的獨創性則并不是數據庫的特點。

借鑒以上對數據庫的定義，數據庫或可以被界定為經過有條理的編排、可以被獨立訪問的信息集合體。

二、數據庫的法律保護意義

(一)洛克的勞動財產權理論

約翰·洛克在其勞動財產權理論中提出“人類的勞動創造了所有權，人們有權對自己附加了勞動付出的對象主張權利”②。該理論主要體現在早期英美法律實踐中一直沿用的“額頭出汗原則”。只要數據庫制作者對數據庫的建成付出了勞動，無論這種勞動體現為體力、智力亦或是財力上的付出，數據庫制作者對數據庫均可主張權利。這套理論套用到非獨創性數據庫的法律保護中，可以論證數據庫制作者對數據庫應享有財產性權益。即使數據庫在選擇和編排的結構上不具有獨創性，數據庫制作者仍需要完成建立數據庫的模型、將事實信息的屬性抽象化等工作③，法律應當保護這種勞動和投資。

(二)數據庫的商業價值

信息革命席卷全球，信息已然成為現代社會中的一種新型財富。而數據庫，作為信息的集合具有極高的商業價值。在全球范圍內，數據庫產業形成了大約500億美元的市場，并以每年20%的速度增長。④我國數據庫產業起步較晚，經過近十年發展雖然取得了長足進步，但和一些歐美數據庫巨頭相比仍然處于落后地位。⑤正因如此，數據庫產業的發展需要輔以適宜的法律制度，保護數據庫制作者的利益，引導產業良性發展。

(三)利益平衡的需求

數據庫的建立需要數據庫制作者大量的財力智力付出，然而在現代社會對信息的復制又易如反掌，因此數據庫制作者的利益亟需法律保護。同時，信息尤其是公共信息是絕不能夠允許個人壟斷的。⑥因此，數據庫的法律保護制度需要在數據庫制作人與社會公眾的利益之間做出平衡，既要保護據庫制作者投資、投智的積極性，也要兼顧公眾對信息的自由獲取不被影響。

①相關研究可參見潘國琪《試論蔣介石的“力行哲學”與孫中山“行易知難”說的關系》，《杭州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991年第2期;秦英君《蔣介石與中國傳統文化》，《史學月刊》1999年第3期;黃道炫《力行哲學的思想脈絡》，《近代史研究》2002年第1期;馬振犢《南京國民政府時期蔣介石思想理論簡析》，《民國檔案》2003年第1期。

三、目前數據庫的法律保護模式

(一)著作權+數據庫賦權保護模式

1996年歐盟出臺《數據庫保護指令》，采用著作權和特殊權利的雙重保護數據庫制作者的權益。該模式的核心在于用著作權保護數據庫制作者的“投智”，運用特殊權利保護制度保護“投資”。⑦對于非獨創性數據庫，由《指令》構建的特殊權利保護數據庫制作者在制作過程中的實質性投資；對于具有獨創性的數據庫，數據庫制作者除享有根據實質性投資所獲得的特殊權利外，同時可以得到著作權的雙重保護。

《指令》亮點在于為數據庫創設了特殊權利，以此激勵數據庫制作者的實質性投入，促進數據庫產業的發展。然而，雙軌制模式下，數據庫權的侵權缺乏判斷標準，并易危害公眾的獲取信息自由權，造成信息壟斷。

(二)鄰接權保護模式

德國選擇將對數據庫的保護納入原有的著作權體系，創設“數據庫制作者的保護”，以鄰接權模式保護數據庫制作者的合法權益。德國鄰接權保護模式和歐盟的數據庫賦權保護模式近似，同樣以保護數據庫制作者的實質性投入為目的，只要數據庫制作者對數據庫進行了實質性的投入，就可以受到鄰接權的保護。

(三)版權法+反不正當競爭法保護模式

反不正當競爭法的保護模式以美國為代表，其原則是懲罰那些在商業經營中競爭者之間違反誠實信用、善良風俗的行為。相比于歐盟的數據庫賦權保護模式，反不正當競爭法回避了數據庫所含權益的法律體系、權利屬性以及歸屬爭議，更加的靈活。然而，反不正當競爭法的保護模式畢竟是一種被動的保護，它無法在事前為行為者提供指引；也無法對競爭者之外的侵權者進行規制；其條款的原則性也容易帶來法律的不確定的問題。

(四)民法基本原則保護模式

由于數據庫的制作者、使用者都是平等的權利義務主體，在沒有明確法律規定的情況下，數據庫法律權益上的糾紛也可適用民法基本原則。根據民法上的誠實信用原則，數據庫制作者在數據庫制作的過程中投入了大量時間、精力成本，故應數據庫對享有一定法益，并受民法保護。從原理上講，其遵循的仍然是洛克的勞動財產理論。然而，原則的靈活性同時導致了法律的模糊性和不確定性，無法未行為者提供事先確定的指引。

(五)合同法保護模式

目前市場上很多數據庫都選擇通過最終用戶協議許可用戶使用。這種合同可以表現為拆封許可協議或點擊許可協議。以合同劃定雙方的權利義務，數據庫制作者作為強勢方對合同內容的制定享有很大的自由，可以就數據庫各個方面向使用者提出要求，為其權益提供個性化的保護方案。然而，其弊病在于合同法只能約束簽訂合同的相對人，而無法對第三人的“搭便車”行為進行約束。同時，合同雙方實際地位的不平等容易產生霸王條款，在司法實踐中引發條款是否有效的爭論。

四、我國數據庫的法律保護建議

參考上述各種數據庫法律保護模式，筆者認為僅憑著作權保護或另外構建特殊權利保護難以達成對數據庫合理有效的法律保護，筆者更偏向于效仿德國，將數據庫納入我國的鄰接權體系進行保護，并以反不正當競爭法作為法律保護的兜底條款。

(一)數據庫的著作權保護和著作權制度并不兼容

數據庫和一般知識產品不同，所追求的是包含數據的準確全面，故同一題材不同制作者制作的數據庫在內容選擇上趨于相同。數據庫的選擇與編排方式也一般是按照人們最適應的邏輯順序進行，過分追求具有獨創性的編排方式，則可能在數據庫的用戶體驗上帶來反效果。⑧這和著作權所提倡的獨創性理論并不兼容。

數據庫是一條條信息表述的集合體，信息表述的價值在于信息的思想內容而并不在于表述。因此信息的表述本身并無價值，因為信息可以通過改變表述的方式保有其思想內容。故數據庫的根本價值不在于信息表述價值的簡單加和，而是來在于信息內容的集合價值。這種集合便利了個人、商業機構和公共管理機構的信息獲取，具有很高的經濟價值。而這和著作權思想表達二分法，只保護表達不保護思想的理論并不兼容。

著作權的保護理論和數據庫的發展方向有不兼容之處，當數據庫的內容逐漸發展全面、準確，著作權的保護就會越來越弱乃至于無。因此，數據庫的法律保護不能依賴于著作權，而應另尋它法。

(二)另行構建數據庫權保護難有實效

首先，數據庫集合價值十分抽象，數據庫權的輻射范圍難以確定，數據庫權的侵權標準的訂立就非常考驗立法者的水平。歐盟便是一例，《指令》采用“實質性內容”和非實質性內容來表示對數據庫權的輻射范圍和程度進行區分，對實質性內容的保護力度強于非實質性內容，然而“實質性”一詞本身具有抽象性，在實際操作中困難重重。

其次，從現實情況來看，數據庫賦權保護模式對數據庫產業發展的效果并不明顯。歐盟委員會的評估報告中提到：數據庫權對數據庫制作的影響難以證明的，單純從數量上來看甚至呈現下降趨勢。⑨

最后，我國數據庫產業和發達國家相比尚有較大差距，盲目效仿構建數據庫權可能帶來信息壟斷危機。數據庫權對數據庫的實質性、非實質性內容都賦予了一定保護，幾乎將數據庫權利輻射到了數據庫的所有部分。⑩給予數據庫制作者如此高強度的權益保障可能將會導致公眾信息獲取上的困難，從而帶來信息上的壟斷，阻礙科學的發展、文化的進步。

(三)鄰接權可為數據庫提供充分有效的法律保護

數據庫可以被劃入廣義鄰接權的保護范圍。狹義的鄰接權指“作品傳播者權”，這是在鄰接權制度設立之初產生的觀點。當時錄音技術、電影攝制技術、和無線廣播技術的發展對傳統高獨創性的著作權體系產生了挑戰，于是不少國家選擇創設鄰接權，以保護這些獨創性不高的非物質勞動成果。?這些鄰接權的主體多為作品的傳播者，客體也多來源于已有的作品，故“作品傳播者權”一詞在當時的情況下是恰當的。然而隨著時代的發展，鄰接權的種類逐漸得到豐富，如在意大利，除了傳統的表演者權、錄制者權與廣播組織者權三種鄰接權外，獨創性程度不高的攝影作品、戲劇的布景作品等的專有權也被納入鄰接權。廣義的鄰接權概念也隨之被提出：廣義的鄰接權是指把一切傳播作品的媒介所享有的專有權統統歸入其中，或把那些與作者的作品尚有一定區別的產品、制品以及其他含有“思想的表達形式”，又不能稱為“作品”的內容歸入其中。?而數據庫作為信息(思想)表達形式的集合，又不一定被稱為作品，恰恰符合廣義鄰接權的保護范圍。

鄰接權的重心在于保護鄰接權人的財產性利益，而對數據庫制作者來說，在產品的獨創性趨于無的情況下本身也不期待享有作者的人身性權益，亟需保護的也是其財產性利益。因此，鄰接權恰能滿足制作者的需求。同時，鄰接權作為已有的保護體系可以在原有的保護框架內為數據庫提供法律保護，一應的保護方式、范圍、權利的限制都有完整的體系存在，可以給人以確定的行為指引，節約了立法成本。

(四)反不正當競爭法可以作為數據庫法律保護的兜底條款

反不正當競爭法以誠實信用原則為依托，保護數

據庫制作者對數據庫的合法權益。具體而言，反不正當競爭法不僅可以規制以侵害商業秘密的方式竊取數據庫內含商業信息的行為，同時可以對同時還對網絡運行中競爭對手針對數據庫及其內容采取的域名搶注、虛假廣告、商業詆毀等行為進行規制。?反不正當競爭法的原則性使得它并不十分拘泥于侵權行為的具體形態，而是聚焦于經營者自產業經營中應得到的合法財產性利益。只要存在惡意競爭，數據庫制作者經實際投入而所應得的收益被他人侵害、掠奪，就可以依據誠實信用原則對惡意競爭行為進行規制。

我國的信息技術、數據庫產業都正處于迅速發展的時期，將來可能出現什么樣的數據庫形態、數據庫侵權方式都未可知，而確定的法律極有可能跟不上新興事物的腳步，從而無法給產業提供有效的法律保護，而反不正當競爭法的靈活性恰可以滿足這種需求，起到良好的兜底作用。

[ 注 釋 ]

①劉德勇.關于歐美數據庫法律定義的評析[J].農業圖書情報學刊，2016，28(01)：95-97.

②[英]洛克政府論(下篇)[M]，葉啟芳，翟菊農譯.北京：北京商務印書館，1964.19.

③薩師煊著.數據庫系統概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0.59.

④李明陽.期刊全文數據庫構建的經濟學思考[J].湖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8.

⑤國產數據庫成為信息產業“供給側”改革的突破點[J].電子技術與軟件工程，2016(05)：4-5.

⑥謝佳佳.非獨創性數據庫法律保護的路徑研究[D].華東政法大學，2015.

⑦黃先蓉，田芹.我國數據庫法律保護的現實選擇[J].山東圖書館學刊，2015(02)：21-24.

⑧《獨創性帶來數據版權之惑》[EB/OL].http：//news.163.com/14/1008/02/A80ISKVV00014AED.html，2018年3月3日訪問.

⑨孫旖旎.論數據庫的知識產權保護[D].青島大學，2017.

⑩謝佳佳.非獨創性數據庫法律保護的路徑研究[D].華東政法大學，2015.

?李小俠.試析數據庫的鄰接權保護[J].北京郵電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12(02)：24-27+38.

?鄭成思.版權法[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7.

?《獨創性帶來數據版權之惑》[EB/OL].http：//news.163.com/14/1008/02/A80ISKVV00014AED.html，2018年3月3日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