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拓
黑龍江省社會科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法家是活躍在戰國末期的一個學派,因主張以法治為核心而得名。法家代表了新興地主階層的利益:在政治方面主張以法去禮、以法治國;在經濟方面主張廢除井田制、開墾荒地,提升生產力;在軍事方面主張軍公爵制、獎勵耕戰;在歷史觀方面,主張堅持進步的歷史觀,倡導“世異則事異、事異則備變。”[1]
關于法家學派的分類目前有兩種方法:第一種是按照產生的時間分類,分為前期、中期和后期法家。這種分類方法較為主流,早期的法家代表人物是齊國國相管仲、鄭國國相子產,他們最早參與了管理實踐,是法家思想的先驅。而中期法家有吳起、李悝、慎到、申不害等人,他們初步構建了法家思想的理論基礎,并且通過在各國的變法活動與法治實踐,取得了初步的成效。后期法家的代表人物有李斯、韓非等人,尤以韓非為主,他綜合了法家先驅的實踐經驗與思想理論,并將法術勢三者有機結合,使法家理論趨于完備和系統,并將法家思想作為新興地主階級的意識形態在秦國全面推行。
但這種分類方法也有明顯的不足之處,那就是不能完全涵蓋諸子百家的著作。例如管仲和李悝就被排除在外了。關于《管子》的歸屬盡管有爭議,但自從《漢書·藝文志》之后都將《管子》列入法家范疇之內,縱覽《管子》全書,其中的哲學思維雖以道家為宗,而其政治思想的內核仍然是法家的。在確定了管仲的派別后我們可以再來思考一下關于先秦法家的另外一種分類方法:按照法家思想的產生地域而不是思想內容而分類。馮友蘭先生認為:在由奴隸制向封建制進化的過程中各個諸侯國發展是不均衡的,而晉國與齊國無疑走在前列。[2]因為齊晉二國率先進行了封建變法,在經濟和政治領域進行了卓有成效的改革,所以代表新興地主階級階層的法家思想在齊晉兩地特別發達。申不害曾是鄭人,但鄭國最終為韓國所滅,其后申不害也曾入主韓國擔任宰相。韓非和商鞅分屬韓、魏兩國,所以它們統稱為三晉法家,因此,筆者認為法家可以根據其產生地域分為齊法家與晉法家。
齊法家和晉法家都產生于戰爭頻繁、激烈動蕩的變革時代。與以禮樂教化為主的西周時期不同的是,周天子已經失去了權威與尊嚴,以宗法制和分封制為基礎的社會基礎瀕臨崩潰。伴隨社會生產力的逐步加強,越來越多的荒地被開墾出來,新興地主階層隨之出現,他們在政治上尋求更多的話語權,因此各國之間的攻伐戰爭不斷,并且國家內部的政局也經常發生變化。
齊國位于今天的山東淄博附近,毗鄰海疆,有豐富的礦業、林業、漁業、鹽業資源,齊桓公在賢相管仲的輔佐下成為了春秋五霸之一。齊國地理位置瀕臨海洋,較早進行通商貿易,所以齊國的風氣比魯國開放。齊國也與魯國比鄰而居,其思想文化與儒家也緊密相連,因此以管仲學派為代表的的齊法家思想兼具儒法思想的特質。
晉法家源于三晉文化,三晉是指韓、趙、魏三國。三國均處于強國的環伺之下,其東有田與齊、其西有強秦、其北有燕國、其南有荊楚,處于內陸地區,既沒有優厚的自然資源,也沒有御國的自然屏障。為了在激烈的諸侯爭斗中求得生存和發展,這些國家不得不對內改革,激發市場活力,對外權衡交往利弊,爭取外援。殘酷的生存困境和富國強兵的需要迫使國內的思想家和政治家救亡圖存,來解決現實的社會問題。
齊法家與晉法家都產生于春秋戰國時期,都代表了新興地主階層的利益,也都主張以法去禮,主張富國強兵。但由于產生的歷史階段、所處的發展階段和文化傳統不同,二者在經濟主張和管理思想方面有很多不同。
齊國處于中國版圖的中西部地區,是周代開國天子的重要封地,并且受周公旦的影響較深,而且與儒家思想盛行之地魯國緊鄰,盡管管仲的經濟思想中有一定的法家傾向,但是也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例如管仲著名的“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3]、“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4]等都包含著深刻的儒家思想。而李悝與商鞅厲行變法、推行法治的地方都是與中原地區相隔較遠的“邊緣”之地,風氣開化較晚,宗法思想比較單薄。因此,以“春秋大義”和“禮辨夷夏”為基礎的齊法家思想實際上是禮法并重、兼具禮法的,而以商鞅為代表的的法家則帶有夷狄的風氣。晉法家與齊法家在經濟思想方面的差異主要有如下不同之處:
首先,齊法家主張富民而王,晉法家主張國富先行。在《管子·治國》篇中有云:凡治國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則易治也,民貧則難治也。奚以知其然也·民富則安鄉重家,安鄉重家則敬上畏罪,敬上畏罪則易治也。民貧則危鄉輕家,危鄉輕家則敢陵上犯禁,陵上犯禁則難治也。故治國常富,而亂國常貧。是以善為國者,必先富民,然后治之[5]。在《管子·五輔》篇有云:德有六興,義有六體,禮有八經[6]。齊法家把富民看做是構建國家的基礎和前提,這也是齊法家經濟思想的核心所在。
而晉法家的代表人物商鞅明確主張富國應先于富民,而富國的首要條件是注重農業生產。商鞅認為國富與民富是一對對立的矛盾,如果民眾通過非農業以外的行業致富,就不會將更多的精力投放在農業當中,而且有了經濟地位的百姓會繼而追求政治上的話語權和思想上的自由,這對要求大一統的封建政權會帶來極大的沖擊。
其次,齊法家主張富國以工商業為本,而晉法家則主張立國以農業為本。春秋戰國時期是一個紛亂割據、攻伐戰爭不斷的亂世。富國強兵與救亡圖存是每一個國家生存的基本保障。但是在富國的途徑上,晉法家主張重農抑商,齊法家主張重農重商,在運用經濟的手段方面齊法家主張利用國家的權威率先掌握鐵礦與鹽業等關乎國計民生關鍵經濟領域的絕對控制權,而減少其他苛捐雜稅。司馬遷在《史記》中贊曰:齊桓公用管仲之謀,通輕重之權,徼山海之業,以朝諸侯,用區區之齊顯成霸名。魏用李克,盡地力,為強君。自是之后,天下爭于戰國,貴詐力而賤仁義,先富有而后推讓。故庶人之富者或累巨萬,而貧者或不厭糟糠,有國強者或并群小以臣諸侯,而弱國或絕祀而滅世。以至于秦,卒并海內。[7]
而與齊法家大相徑庭的是,以商鞅為代表的晉法家一直堅持以農為本,不贊成發展工商業。晉法家大力主張重農抑商,試圖用苛刻的行政命令將勞動力禁錮在土地上,從而在短時間內迅速增強秦國的戰爭實力,在列國爭霸中拔得頭籌。雖然晉法家也承認發展工商業是增強國力不可或缺的手段,但其政策卻始終是限制和壓制工商業的。
齊法家與晉法家作為法家思想的兩翼可謂是二水分流、雙封對峙。兩者在經濟方面的思想都有卓越之處,但也都存在時代的局限。
齊法家的經濟思想主要集中體現在稷下學宮著作《管子》一書當中。《管子》的經濟思想體大龐雜、包羅萬象,至今我們看來仍然閃爍著智慧的光點。齊法家思想中當代影響最大的就是“官山海”,也就是在宏觀管制戰略影響下的“鹽鐵專營”制度。
其次,在《管子》中多次強調了鼓勵消費的重要性,尤其是在災荒之年,要通過興修宮殿和大興土木來增加就業崗位,從而拉動經濟的發展。從一個成熟政治家的視角來說,對奢侈活動的推崇不僅是為了自身的享樂,也是要促進人民的就業,緩解矛盾,平衡經濟。根據美籍華人的考據,在漫長的中國經濟史上,除了管仲,幾乎沒有人能有過類似的“以工代賑”的思想。
最后,管仲的思想中“以商止戰”的和平稱霸思想也對現今社會存在著重要的影響作用。關于和平發展思想和“止戰”思想都是治國理政的第一要義,因為各國。在先秦諸子當中墨家主張“以農止戰”,道家主張“無為止戰”,法家主張“以戰止戰”,而到了封建社會末期,明清兩朝再也無力進行體制機制創新,反而“以閉關鎖國止戰”,凡此種種是為了解決戰爭。但是若論行政效果,都不如管仲“以商止戰”的效果明顯。
商鞅是晉法家重的佼佼者,雖然身死族滅令人扼腕嘆息,但是商鞅被五馬分尸后他所指定的富國強兵的策略卻被秦朝統治者所采用的,正如毛澤東所言“百代都行秦制”,商鞅變法后的若干經濟舉措對現今的國際政治經濟格局產生了非常深遠的影響。
首先,開阡陌廢井田、建立土地私有制度。土地是國民最重要最基本的財富,因此,在經濟變革之初商鞅就將精力集中在土地上:通過土地產權私有制的頂層設計,極大地激發了生產力。商鞅開阡陌廢井田,建立了土地私有制度,確保地主和自耕農對土地的使用權、轉讓權和收益權,激發了生產積極性,使秦國走上了加速致富的快車道。
其次,進行頂層制度設計,構建強大的大一統王朝。商鞅在富國強兵的道路上與道家和儒家不同,他宣布廢除井田制,允許民眾自由買賣土地,開荒耕作。商鞅視商人為國害,并出臺了很多限制商業的律令,同時堅持對工商業采取重稅,推行戶籍政策,限制人口流動;取締貨幣實行以物易物,短時間內通過獎勵耕戰迅速聚集了強大的勞動生產力,使得秦國在短時間內迅速成為了諸侯之間的佼佼者。同時商鞅推行的軍功爵制打通了階層社會之間的流通渠道,使得越來越多的貧民能夠進入社會的上升通道之中,這不僅激勵了普通將士的積極性,而且使得秦國的戰斗力迅速增強,成為了橫掃六國的“虎狼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