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敏
山東農業大學文法學院,山東 泰安 271018
在傳統的民法二元權利體系中,人格要素體現著人的精神利益,對人格要素進行保護是為了捍衛人的尊嚴和自由。當今社會,伴隨著經濟的發展,科技的進步,特定的人格利益已進入市場,人們可以通過對自己的姓名、肖像、名譽等人格利益的使用獲得經濟收益,對人格利益的保護不僅體現在精神層面,也體現在商業層面上。對人格要素的商品化利益進行保護已勢在必行,如何定義此利益的法律屬性,應將此部分利益納入哪種權利體系進行規制,是我們目前需要解決的問題。筆者將對國內外的相關模式和觀點進行述評,并就我國的立法定位提出一點拙見。
當前各國有關人格要素商品化法律規制模式主要有以下幾種。
公開權最初是由判例法從隱私權保護中創制的新型權利類型。1953年,美國聯邦第二巡回上訴法院在審理哈伊蘭案時,認為名人對被公開披露的肖像并未受到傷害,但不能從刊登經其許可公開其形象中獲取報酬,他們將感到被嚴重的剝削[1]。1954年,尼默在《論公開權》一文中最先使用了公開權的概念。他認為“公開權是每個人對其產生或購買的公開價值進行控制并從中獲利的權利”[2]。隨著明星形象為產品做廣告的實踐大量出現,使得公開權在普通法中得到確認。與此同時,相當數量的州也通過立法正式承認公開權。
美國公開權的保護范圍包括主要包括一下幾類:第一,真實人物姓名、曾用名、藝名、綽號、肖像和聲音等;第二,虛構角色的保護,卡通人物形象等;第三,對某些可指向特定知名人物形象,風格的保護,如對人物外形的模擬等。
對于人格要素商品化問題,德國基于人格權的非直接財產性的特點一直采取較為保守的做法。直到著名的Paul Dahlke案件中,德國聯邦最高法院認為利用自己的人格要素獲取利益并非是不道德的,在廣告中使用名人肖像通常需要付出巨額費用才能獲取對方同意,而且并未傷害其精神利益,故而承認了人格要素市場化行為。此后,該觀點也適用于姓名。德國聯邦最高法院在“迪特利希”一案中,承認人格要素具有相當的經濟價值,人格權主要保護精神利益,也應保護財產利益。法官認為在人格權制度下對精神利益部分應該按照人格權的性質進行保護;對財產價值部分的侵害也應進行財產損害賠償,有利于維護主體資格的統一性,符合人格權專屬性的要求。因此統一權利模式成為德國人格權法發展的趨勢。[3]
侵權行為模式是有關人格要素商品化法律規制模式中最為保守的模式,以英國、澳大利亞等國家為代表。這種保護模式是根據“一個人不要把自己的商品假冒他人的商品出售”的訴訟法原則,確立的仿冒之訴。仿冒之訴對人格要素他人用益的保護范圍非常狹窄,并將救濟手段限于侵權之訴。法官Diplock在Erven Warnink BV V.J.Townend&Sons(Hull)Ltd案件中,將該仿冒之訴分為五個基本要素,即:第一,有虛假陳述的實施;第二,該陳述發生于的商業活動中;第三,是向預期的客戶或產品、服務的最終消費者做出的;第四,該陳述是被打算傷害另一個商人的營業或商譽造成實際損害。實踐中原告提起仿冒之訴必須符合上述要件否則很難勝訴。[4]
該種觀點主張仍然在人格權制度的框架內解決人格要素的商品利益規制。主要有以下幾種思路:
1.具體人格權說
該說主張通過擴張具體人格權的內容,直接對人格要素商品化進行調整。這一學說的基本出發點在于:人格利益不僅包括精神性人格利益、物質性人格利益還涵蓋了經濟利益,民事主體利用人格要素取得的經濟利益本身為人格權的權能之一,并未抹煞人格利益性質。
2.商事人格權說
該說認為可以在人格權下就客體的財產利益設立相應的子概念,作為一種兩者之間的混合形態存在。一方面保留著傳統人格權的基本屬性;另一方面又承認人格要素商業利益可繼承、轉讓等財產屬性。在制度設計方面,該說認為我國不宜再單設類似于美國的公開權的權利類型,可以將具有傳統人格權屬性的姓名權、肖像權改造為具有商事人格權屬性的姓名權和肖像權,以保護姓名、肖像等人格標識的商業價值。[5]
上述兩種學說,具體人格權強調將商品化的人格要素固化在原有的人格權體系中,稍顯僵化,但該說在原有的人格權制度的基礎上將人格權內容進行擴張解釋,操作起來簡單易行,不過該學說需要在制度設計上解決原有人格權制度中,由于受到專屬性和不可轉讓性的限制所導致的人格權商品利益無法進行轉讓和繼承的需求。商事人格權說雖然滿足了人格權商品利益轉讓和繼承的需求,但其內容實際上體現了財產權的基本屬性,與現有的人格權理論難免自相矛盾,成為人格權制度中的“異類”。其提到的體系歸屬并未提供強有力邏輯效果,反倒為財產權觀點提供新的思路。
此類觀點主張不改變傳統人格權的內容,在人格權之外解決該問題
1.獨立財產權說
此類觀點主張借鑒美國的公開權制度,設立一個獨立的財產權對人格權商品化進行規制。獨立的公開權制度可以通過權利的構成明確民事主體對自己的人格要素的商業支配,確立商業化人格要素的可轉讓性和可繼承性。此種方法對人格要素中體現出的商業利益的保護最為直接和明確。
2.新型知識產權說
新型知識產權的觀點另辟蹊徑,擺脫了人格權與財產權之爭,將人格要素商品化權益納入知識產權中進行調整。需要聲明的是,知識產權學說討論的權益范圍不僅包含了自然人人格要素的商品化權益,也包括虛構角色形象商品化權益。[6]
該學說認為,在人格要素能夠獲取商品利益的過程中,人們往往需要付出努力和大量的勞動付出,其中主要是智力性勞動付出,比如影視明星的演繹風格是在不斷的演出中逐步探索出來的。而且,在實踐中,姓名、肖像等人格利益的商品化使用也總是與知識產權的使用存在著一定的聯系,比如將姓名、肖像用于商標、商號,形象、聲音用于音像制品等。由于二者之間的此種內在聯系,將人格要素的商品利益在知識產權中有所體現也可以起到保護當事人權益的效果。
對于上述兩種學說,筆者認為,獨立財產權說雖然能夠對人格要素的商品化權益進行較強的保護,但是,這種觀點勢必會打破原有的人格權與財產權的界限與框架。在債權、物權之外再單獨設立一個與之并列的人格財產權,在我國目前的權利體系設計中,可能性極小。將人格權中精神利益的保護和財產利益的保護人為割裂開來,也未必是一種更為有效的做法。
知識產權說的提出的確為人格要素的商品化利益保護提供了一定的新的思路,但是此種觀點也存在一些難以解決的問題。首先,人格要素的商品化并不必然與知識產權發生聯系,有些肖像的使用并非用作商標,而且,即使有聯系,也無法為權利人提供全面的保護,人格要素商品化無法被整體涵蓋在知識產權某一部門法之下,由于各部分法保護權益差異較大,跨部門法規定可能造成人格要素保護的不平等性。
法律制度的發展和建設會受到一國的社會現實和歷史發展的影響,即便是最成熟的法律理論,在不同的國家也會由于體現本國的需求而有所不同,因此在法律模式的選擇上,我們應該權衡不同制度的優劣,根據實際情況作出最符合我國現實的判斷。
如前所述,我國學者提出的各種觀點從不同的角度對人格要素的商品化利益的法律特性進行了梳理,并提出一定的合理化建議,但也難免會存在一些無法兼顧的情況甚至是無法克服的障礙。縱觀國際上已有的幾種立法模式,美國將人格要素商品利益單獨分立為公開權的做法雖然能夠明確對商品利益財產權化的目的,但是此種做法難以與我國現有的權利體系的類型劃分相融合,因此在我國引入公開權制度或者單獨設立一個人格財產權并不現實。英國的侵權行為模式中,可獲法律支持的人格商業化利益的范圍較為狹窄,且侵權行為的責任構成限制也較多,不利于對于當事人權利的保護。
反觀我國的司法實踐,在對人格利益商品化使用的相關案件中(如孫靜岐子女訴北京某醫院案、浙江仙居陳某六兄弟訴縣彩雕服務部業主王某案),我國目前仍然在人格權的體系內容就行制衡。筆者認為,在人格權的框架內對人格權的商業利益進行規制,不會對原有的二元權利體系的劃分造成實質性影響,與我國的法律習慣相符合。在人格權即將在我國未來民法典中獨立成編的背景下,將人格要素的商業化利益在人格權立法中加以明確是最現實和有效的做法。
在人格權法中對人格要素的商業利益進行規制需要注意協調以下幾個問題:
1.人格要素的商業利益的衡量標準
人格權最主要的內涵應是通過人格尊嚴、人格自由等體現出的精神利益,其經濟利益需要結合實際的人格要素使用的過程中產生的商業價值進行一定的評判,因此不同主體的人格要素的商業利益會體現出較大的價值差異,這是符合市場規律的發展的。
2.人格要素商業利益的流轉問題
在人格要素的商業化使用中勢必要打破傳統人格要素的不可轉讓的限制。鑒于人格要素的人身屬性,筆者認為,人格商品利益與普通財產權不同,其在流轉主體和流轉方式上應受到一定的限制。這應是我國未來的人格權立法中需要考慮的重要因素。
人格要素商品化方興未艾,各國都在為探尋一種有效的規制方式而努力。形成一套適應我國國情的法律規制模式需要加強學說與立法、司法的協作,相信在不遠的將來人格要素商品化制度必將日臻完善,發揮其重要的作用。
[ 參 考 文 獻 ]
[1]Haelan Laboratories v.Topps Chewing Gum,202 F.2d 866(C.A.2.1953).
[2]Nimmer,The Right of Publicity,19 Law &Contemp.Prob,203,2 16(1954).
[3]王利明.人格權法研究[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
[4]Joanna R.Jeremiah,Merchandising 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
[5]程合紅.商事人格權論——人格權的經濟利益內涵及其實現與保護[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
[6]杜穎.論商品化權.梁慧星主編.民商法論叢(第13卷)[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