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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孫逸仙在20世紀中國史上是一位知名的政治人物,然而人們對他知之甚少。由于國民黨和共產黨都將其作為自己政治合法性的來源,他的神話性依然很突出。確切地說,任何對孫逸仙的批評都會招致海峽兩岸的憤恨。
近來西方對孫逸仙的研究愈發(fā)趨于苛刻,然而,該部簡要概括了孫逸仙生活及其思想的新傳記,在敘述上值得稱贊。顯然,張緒心(Sidney H. Chang,1934—2016)和高理寧(Leonard H. D.Gordon)擁護孫逸仙的偉大,而且有關孫逸仙的言論總體上與國民黨相一致。由此,他們的書有助于增強而非消解孫逸仙的神話性。比如,作者仍將武昌起義的成就歸功于同盟會和孫逸仙,而對于1911年前政治聯(lián)盟中出現的嚴重分裂——部分原因是孫逸仙固執(zhí)地追求“南方戰(zhàn)略”,竟只字不提。事實上,武昌起義是由于一些革命者拋棄了“南方戰(zhàn)略”,而去華中地區(qū)尋求他們自己的革命機會。包括孫逸仙在內的同盟會主要領導人對此事先并不知情。孫逸仙于丹佛得知此消息后,并沒有立即啟程返回中國,而是選擇靜觀其變。作者也沒有注意到,當孫逸仙在1912年擔任新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時,實權基礎缺失。胡漢民的自傳尤其證明了這一點。由于沒有將這個重要元素考慮進來,作者們也錯誤地斷言,孫逸仙心甘情愿放棄總統(tǒng)職位是為了支持袁世凱。他們寫道:“為了和平統(tǒng)一,他自愿交出強大的中國領導權”,①Chang and Gordon, op.cit., p.140.然后繼續(xù)認為道德意識是“孫逸仙放棄其權利的重要動力”。②Ibid., pp. 131—132.此外,在1912年,由于孫逸仙的權力非常有限,他別無選擇,只能讓位于袁世凱。因此,可以說孫逸仙的行為與信念和道德沒有任何關系,只是在所難免地默許了南京臨時參議院選舉袁世凱,雖然原本是要選舉孫逸仙為臨時總統(tǒng)。事實上,孫逸仙就任臨時總統(tǒng)時就曾做出過承諾,如果袁世凱能夠接受剛剛確立的共和政體的領導權,那么他就讓位于他。最后,孫逸仙擔任臨時總統(tǒng)的那一小段時期是令人失望和有爭議的,顯然,這期間孫逸仙并沒有作者所描述的那么前景廣闊、成就非凡。③Ibid., pp. 44—50.
除此之外,孫逸仙生活的記敘部分也錯誤滿篇?!睹駡蟆繁蝗毡菊榻⒉皇怯捎谒爸肛熑毡緦χ袊膭兿鳌?,①Ibid., p. 31.而是日本為回應清廷的一再要求,以《民報》支持暴力和暗殺為借口,將其查禁。黃興和孫逸仙都沒有將總統(tǒng)的席位交給袁世凱,而是南京國民政府將其作為政治協(xié)議的一部分,來籠絡袁世凱強大的軍事力量,以實現團結統(tǒng)一。陸徵祥被取代,不是“因其不稱職”,②Ibid., p. 50.而是他在上任前就曾遭彈劾?!皩O逸仙致力于捍衛(wèi)五權憲法的活動,或者說‘護法’③Ibid., p. 63.”的說法是錯誤的,因為孫逸仙試圖“護”的“法”是1912年的憲法,并不是1946年的五權憲法。
關于孫逸仙思想部分的闡述,條理不清,為孫逸仙思想所作的辯護缺乏必要的一致性。比如,我們該如何在一個被稱頌為“強有力的民族主義”④Ibid., p. 149.者和一個為尋求外國資助而甘愿一再損害中華民族利益的人之間進行整合?誠然,孫逸仙是一位堅忍不拔的政治家,然而,作為一位政治家,他并不比其他人更仁義道德。再例如,作者認為孫逸仙“力求逮捕暗殺陶成章的兇手”,⑤Ibid., p. 148.并引孫逸仙寫給陳其美的書信為證,但是,他們忘了蔣介石才是兇手,陳其美本人恰是幕后人。
孫逸仙是一位憂國憂民的中國知識分子,精通西方現代文明。但是,作者應該看到,孫逸仙不是一位具有深厚底蘊的哲學家。他不僅對中國古典傳統(tǒng)了解不足,而且對西方傳統(tǒng)同樣不夠了解,不足以產生“全面的理論框架(a comprehensive paradigm)”。⑥Ibid., p. 124.例如,他對革命的概念是混亂的,把革命等同于改革;⑦Ibid., p. 131.他對共產主義的理解很膚淺,以至于認為共產主義與他的民生原則毫無差別。⑧Ibid., p.139.作者對孫逸仙的思想也許處理得過于苛刻。
作者的某些旁白并不恰當,例如關于蔣經國言辭的陳述⑨Ibid., pp. 160—161.以及總結章節(jié)中有關中國大陸的討論。⑩Ibid., pp. 164—165.至少可以說,他們將臺灣經濟的成功歸功于孫逸仙的理論是有爭議的。更出人意料的是,這些美國的作家們似乎都贊同許多國民黨保守派成員的信念,即孫逸仙的三民主義可以為中國的統(tǒng)一奠定基礎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