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藥

◎陳柏清

神藥

◎陳柏清

誰能沒有母親呢？我們來到這個世上，是因為有一個人給了你生命，而且無論你美丑，無論你高低，聰明還是愚笨，她都會不求任何回報的溫暖呵護你，毫不保留的矯正你的人生旅程。這個人，便是母親了。

我小的時候，家里孩子多，哥哥姐姐們加上我一共七個，只有爸爸媽媽兩人的微薄工資維持生計，所以家境很貧寒。爸爸常對到家里來做客的朋友半是驕傲半心酸地介紹說：“我們家是干活沒一個，吃飯兩張桌。”

雖然日子艱難，可媽媽堅持讓我們讀書，她和爸爸寧可一年四季吃不飽飯，穿著補丁摞補丁的褲子。那時印象最深的，爸爸工作回來，還要伺弄菜園，他要從很遠的地方擔水回來，母親負責澆菜，常常要忙乎到下半夜，母親心疼父親，也只是在家里用省下很少的錢為他買一點點白酒解解乏，倒酒的時候偶爾灑到桌子上幾滴，父親也要俯身把酒吸進嘴里，不肯浪費。

而母親更是整日做活，卻一點錢也不舍得花在自己身上。異常的艱苦和勞累，使母親積勞成疾。有一年冬天，大病一場之后，母親就再也沒有精力上班。

家里經濟狀況的不好，使母親在生病的時候常常不舍得吃藥，自己強忍著，而且還咬緊牙關，做力所能及的家務，我們看著她難受的樣子，都很心疼。哥哥盡管未成年，放學就到生產隊去干活，姐姐也幫鄉親做衣服掙點零錢貼補家用，我看到母親犯病的時候整夜整夜都咳得不能睡，心里難過得不行。

那時候窮鄉僻壤，缺醫少藥，就有很多偏方，或者邪路數，鄉親們拿來醫病，也有很好用的。有一天，一個同學跟我說他們鄰村有一個地方可以求“神藥”，許多人吃了病都好了，這令我小小的心非常興奮，如果我求來神藥，把媽媽的病治好了，那該多好啊！我仿佛看見母親精神抖擻的樣子。為了能達成這個愿望，中午放學的時候我跟母親撒了個謊，說放學后學校要大掃除，會晚點回來。母親叮囑我干完活別耽擱，快點回家。她還細心的對我說：“你膽子小，天晚了，草叢里爬出青蛙或者蛇會嚇到你。”

放學的時候，太陽離山頂只有半個扁擔高。我撒開丫子，以我瘦小的腿所能跑出的最快速度，沖出學校。我已經打聽好了去那個求“神藥”的地方的路，離著學校有四里地，翻過一個小山包，跑過一片麥地就是。

我看著天邊的太陽，心里想著太陽落山之前我必須跑回八里地外的家。因為母親一直告誡我們小孩子要誠實，要是她知道了我背著她求神藥的事，一定會生氣。耳邊是呼呼的風聲，一會的功夫，已看不見同學的影子，麥子們在我的身邊，在微涼的晚風中悠閑地搖擺。因為懷揣著這個亟待實現的驚喜，我的心臟一直緊張得咚咚亂跳。

我一口氣跑到那個村口，看到那棵可以求“神藥”的大樹，心才放了下來。此刻，天邊的太陽離山頂只剩伸手可摸的距離了。

盡管我照著別人的樣子，用最快的速度求得了“神藥”，可天還是不早了。太陽已經在山后消失了身影，只剩夕陽的余暉映照著大地。村子里裊裊的炊煙和大人喊孩子回家的聲音，更讓我焦急萬分。我想，媽媽一定急壞了，而肚子此刻卻不爭氣的咕咕叫起來，腿也發軟沒了先前的速度。在我就要跑過那片麥地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初秋的晚風已經有了幾絲涼意，加之黑天野地使我恐懼，我簡直是在連滾帶爬的狀態下跑回自己的村子。

就在村頭，我影影綽綽看見一個人站在大青石下。我正在疑惑是誰這么晚了，還站在冷風里，就聽見一陣熟悉的咳嗽聲。是母親！我三步兩步跑上前，而那個人也向我跑來，一邊劇烈的咳著，一邊緊張的喊：“四妮，四妮，是你嗎？”“媽！”我喊了一聲，眼淚就流下來。及至跟前，母親一把抱住我，她摸我的頭，又摸我的臉，就像驗看一件寶貝，直到看到沒什么異樣，才舒了一口氣。她一邊咳著，一邊直起身子，拉緊我的手，就像怕我再次跑掉似的，把我的手握得生疼。

回到家里，母親什么話沒說，當著哥哥姐姐的面，操起桌上的筷子打了我一手板。我看見她的眼圈紅了，我的眼淚也流下來，因為我從沒看見她打小孩。她哽咽著說道：“四妮，你竟然跟我撒謊，你到底去哪里了？”我的犟脾氣上來，流著淚，不說話。姐姐見母親又揚起了筷子，急忙護住我，說道：“四妮，你快說，你放學沒回來，媽飯都沒吃，在村邊的冷風里站了幾個小時了，媽擔心死了。”我把求來的“神藥”往炕上一扔，跑到外屋地，坐在小板凳上哭著。過了一小會，我感到一雙手把我從背后抱起來，我聽到了母親費力的喘息。她把我抱上炕，什么也沒說，下廚房用父親買了給她生病時吃的白面為我做了一碗面條，我一口氣吃了個精光。－－那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香的面條。

半夜的時候，我被驚醒，看到母親反反復復摩挲著我被打的那只手，眼淚撲簌簌往下落。我想，今天的事情對于一個把孩子看作生命的母親，已是極限了吧。

至于那包“神藥”母親吃還是沒吃，我不敢確定，因為父親不信這個，不許她吃。但是有一天晚上，我聽見母親對父親說：“那是四妮的一片心，好了更好，不好也不過是吃一把土面，死不了人，扔了孩子會傷心。”

母親在那個年代里，對每個孩子細到內心深處的關愛，是鄉鄰們都不能理解的。有一次三姐看見同學穿著花裙子，非常想有一條。這在別的家長，也許不會把孩子這一小小的要求放心里，尤其在那樣困難的情況下。可母親不這樣，家里沒錢買，母親就拿出她結婚時姥姥給她陪嫁的花被面，吩咐大姐給我和三姐每人做了一條花裙子，鄰居們都“嘖嘖”著說她不會過日子，可母親卻微笑地看著我們穿著新裙子在太陽地里開心地旋轉。

八十年代初，如果能端上“鐵飯碗”，吃“皇糧”，對一般人是一步登天的事兒，而對我們這樣困難的家庭，簡直是雪中送炭。那時我長兄因為成績優秀，表現突出，高中沒畢業，縣里就要他去工作，可母親在這別人做夢都想擁有的優厚條件下，沒有同意哥哥去工作賺錢，而是咬緊牙關堅決支持他繼續學習，并在第二年高考后，成為我們縣里歷史上第一個大學生。

母親的堅忍，也是令我難忘的。在我的記憶里，就沒看見過母親叫苦叫累，無論面對什么樣的苦難，她總是慈愛的，堅定的微笑。即使在她病重直至去世，她都是安靜平和的，沒有對生活的一點抱怨。最后的時日，肝臟的疼痛常使她渾身戰抖，我們連同醫生都看不下去，也沒聽到她叫一聲，每憶及此，都使我淚如雨下。

想起母親在的時候，家里僅有的食物，她都緊著我們吃，她從來都說，她是大人，禁得住餓。有一塊新布，也放在我們身上，她總說，我這么大歲數了，穿什么不一樣，實際上，她去世時，才四十剛過。家里大大小小七個孩子，又缺吃少穿，淘氣吵鬧，磕磕碰碰是有的，可她從不拿我們撒氣。無論孩子們怎樣哭鬧，她都溫言軟語，什么樣的煩心事兒，在孩子們的面前，她都能用微笑一概而過。家里雖然常常缺鹽少米，卻從聽不見哭天嚎地，母親總是和風細雨的把事情解決，無論發生什么事情，我們家總是安靜有序而溫暖，至今那種感覺尤刻在心。

人們都說，母愛是天底下最無私最溫暖的愛，古人也用三春之暉來形容母愛的博大。我的母親也一樣，她沒有什么驚天動地的壯舉，卻用一顆善良無畏的心在那樣艱難困苦的歲月里為孩子們撐起了一片溫暖的天，用自己毫不保留的付出最好的詮釋了母愛的偉大。

母親的人已經遠去了，可母親的心卻從未與我們相隔，即使是在一個沒有母親的母親節里，我依然覺得她就在我身邊，因為，她的愛與溫暖已深植于我的心，刻入我的骨髓，融于我的生命。

母親的愛，就是我們這些孩子的“神藥”，從來不曾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