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故事與時代影像：早期中國影片在北美的傳播發展①

徐文明

20世紀初葉以來,美國電影深受中國觀眾歡迎。與此同時，中國電影人也試圖走出國門，將中國影片向北美推廣，為此做出了不懈努力。從1923年到1949年，中國影片在北美留下了傳播的歷史足跡。本文按照時間順序，梳理早期中國電影在北美傳播的主要歷程。

一、1920年代中國影片在北美的傳播探索

中國人制作的電影長片最早進入北美，始于1920年代。1923年商務印書館活動影戲部出品的《蓮花落》邁出歷史性嘗試的一步。這部取材于中國古代唱詞但用時裝拍攝的影片，講述外地青年鄭元和赴上海求學，沉迷青樓、落魄乞討，最終得到情人拯救，迷途知返的故事。影片融大眾通俗性與社會教化性于一爐，是最早一批進入南洋市場的中國故事片，其拷貝亦被運往美國。1923年11月8日上海出版的《申報》刊載消息稱：“商務印書館編演《蓮花落》影片分為十卷，美國某影片公司以重資定購，故該館日夜趕制，現已全片成功，準于本星期四裝運赴美，此誠中國影片事業之好消息”[1]。該片運往美國后，因不暗美國影業管理規則，遭遇到意想不到的挫折，“不意竟遭美國電影聯合會之拒絕，不能在該國公映，幾經磋商，僅許在蘇彝士河旁一禮拜堂內映演二日，……后華僑乃將此片運往檀香山坎拿大等地……此為華片輸入外邦之始”[2]。

《蓮花落》雖未能在北美廣泛放映，但影片講述的中國“浪子回頭金不換”的言情故事對華人觀眾有很大的吸引力，故在所到之處還是獲得華僑觀眾的歡迎。影片在蘇彝士河旁禮拜堂放映時“雖遇天雨，猶售券洋六千余金”[2]，該片在加拿大和檀香山放映時，“到處皆受歡迎”。[2]以檀香山(夏威夷)為例，1924年6月21日至23日，該片在檀香山(夏威夷)的自由戲院(Liberty Theatre)公映，影片發行方對影片非常重視，特地在當地出版的《新中國報》刊載了整頁的廣告傳單。傳單廣告圖文并茂，按劇情順序精選了6幅劇照。廣告文字也極富策略，著重凸顯影片的中國元素與文化價值，稱“中國人請看中國的活動戲，情節都是我們中國的事實。說明都是用淺近中英文合璧，與美國影片不相上下”。廣告還列舉了觀看該片的五個理由：“觀斯劇，一來可以暢快胸懷。二來為父母者，可以學多少教育子女之方。三來為青年子女者，可知世道之艱難，以為前車之鑒，當頭之棒。四來可能于數千里外，游閱上海各名勝風景。五來未游國門一步，及僑檀長久者，可悉現在中國婦女之服飾裝束”。[3]影片廣告對華僑心理的揣摩與應和，激發調動了觀眾的觀影熱情。該片在夏威夷放映后，獲得華僑觀眾的由衷喜愛。

在《蓮花落》進入夏威夷放映的同時，上海商務印書館活動影戲部1920年出品，由梅蘭芳主演的戲曲短片《春香鬧學》也在夏威夷同期放映。該片廣告除介紹影片劇情外，對梅蘭芳的表演也大加贊賞，稱贊他飾演的春香“風流蘊籍，妙緒環生。”[4]夏威夷華人觀眾在銀幕上欣賞到梅蘭芳的精湛表演，中國戲曲藝術的魅力通過電影在北美得到傳播。

《蓮花落》《春香鬧學》等片打入美國后，中國電影故事片、風景片開始較多輸入北美，多集中于夏威夷、舊金山、紐約等華僑聚居地放映。以夏威夷為例，1925年，夏威夷益固立書室引進商務印書館活動影戲部出品的影片《大義滅親》《荒山得金》《長江風景》《泰山風景》等片。1926年，上海神州影片公司影片《花好月圓》在夏威夷放映。1928年，大中華百合影片公司出品的《美人計》《王氏四俠》、華劇影片公司出品的《白芙蓉》、上海影戲公司的《楊貴妃》、明星影片公司的《空谷蘭》等片都在夏威夷的公園影戲院(Park Theatre)放映。

為爭取華僑支持，上述影片宣傳活動對中華文化皆頗多關注。夏威夷益固立書室為商務印書館出品影片《大義滅親》發布的廣告稱：“益固立書室為振興祖國電影起見，特由祖國辦到最新式中國活動影畫《大義滅親》(全集)分前后編，概別為愛國愛情義俠偵探冒險國技兵操諧笑八大特色，本片所有外景，大概是在廬山拍攝成，如三疊泉之飛瀑，鐵船山之云海，大林寺之天橋，碑亭之夕照，黃巖寺之石塔等，都是中國罕有名勝，并有數千人之國民大會，數萬人之總統閱兵，規模浩大，有聲有色，足有中國影片辟一新紀元，其余內容豐富，與前日在埠上所演之《蓮花落》影畫，大大不同，至于演員……真堪供我僑界諸君共賞也。……諸君欲知祖國古今名勝歷代帝王之都邑山川風景，及斯劇之特色者，盡興乎來。”[5]

隨著中國電影在北美傳播的逐漸發展，中國一些制片機構將北美作為影片傳播的重要區域。中國電影公司或在北美設立支部或在北美尋找穩定的合作伙伴，如上海神州影片公司在夏威夷設立支部，長城畫片公司也在紐約設立辦事處。上海主要發行中國影片的六合影片公司和夏威夷公園影戲院建立合作關系，為其長期供片。上述機構、合作伙伴關系的建立彰顯了中國電影公司打入北美市場的雄心，也讓中國電影獲得在北美傳播的一隅陣地。

在早期中國的諸多電影公司中，長城畫片公司的背景頗為獨特。該公司初創于美國，創辦者也是美國華僑。20年代初，梅雪儔、黎錫勛、林漢生、劉兆明等華僑青年有感外國電影未能如實反映中國社會和文化，于1921年5月在紐約創辦了“長城制造畫片公司”。公司成立后，在美國拍攝了兩部介紹中國民族服裝和武術的短片。1924年公司遷往上海。

長城畫片公司在紐約創立進而遷移至上海，這種獨特發展過程使公司兼具中國與美國雙重背景與視野。長城畫片公司雖離開紐約，但公司并沒有放棄美國市場，也未背離在美國傳播中國文化的初衷。公司在紐約等地設立辦事機構，致力于所攝影片在美國的傳播和推廣。長城畫片公司出品的影片由此在美國紐約等地廣泛放映。“長城影片公司歷來出品，多運往南北兩美洲各大城市開映，向受各界推譽”[6]。

1927年長城畫片公司梅雪儔、萬古蟾制作完成動畫短片《大鬧畫室》。梅雪儔早年曾在美國學習動畫制作，在紐約百代公司曾參與制作著名動畫作品《墨水》。此番他和萬古蟾等人合作的《大鬧畫室》是中國最早一批動畫短片，具有強烈的創新意義。這部影片完成后被運往美國紐約、舊金山、芝加哥等地放映。“此片在各大戲院開映時，觀眾除留美華僑之外，更多美國人士前來參觀，彼等俱贊美此片之成績，并驚嘆中國居然有此種堪與美國活動畫片匹美之出品，報紙尤多贊美之詞云”[7]。

1928年，長城畫片公司拍攝完成武俠影片《大俠甘鳳池》。1929年初，該片被寄至長城畫片公司位于紐約的駐美代理處。為推廣這部打斗精彩、布景設計華麗的武俠片，該代理處專門邀請紐約各大戲院經理觀摩試映，“列座者頗眾，對于該片楊小仲細膩有力之導演，陳趾青緊湊適當之分幕，萬古蟾籌擘之布景與服裝，王正卿之飾演甘鳳池，楊愛立、劉漢鈞、賀志剛等之表演，皆表示一致之贊美，而于富麗堂皇之建筑，富于東方美術風味之服飾及全劇精神之偉大，尤謂勝過美國攝制之super-picture，當時即由百老匯第五街戲院fifth avenue theatre與該代理處訂約，定期在該院開映”。[6]除《大俠甘鳳池》外，長城畫片公司的《妖光俠影》《蜘蛛黨》《兒子英雄》《翠屏山》《武松血濺鴛鴦樓》《真假孫行者》《棄婦》《愛神的玩偶》等影片均被引進美國，在位于紐約唐人街的影院放映。當時，長城畫片公司的影片制作與海內外放映實現了公司創辦者廣泛傳播中華文化的宏愿，發揮了積極的作用。

二、1930年代中國影片在北美的傳播推進

“凡是有海水的地方，就有華僑奮斗的足跡”。自清朝以來，大量華僑漂洋過海來到美國，到1930年代時北美各地僑居了大量華僑。以夏威夷為例，根據統計，1930年夏威夷有美籍華人12592人，1933年夏威夷有美籍華人21237人，華籍華人5705人。[8]1931年抗戰爆發后，北美的華僑對祖國經歷的戰爭格外關心，順應這種強烈需求，一批抗戰題材的影片也通過各種渠道進入美國、加拿大等國放映。此外，中國制作的優秀故事影片也進入北美放映。

1930年代初中國抗戰電影最大規模的北美放映是由關文清完成的。關文清系廣東人，1910年赴美學習，曾在美國參與拍攝影片《殘花淚》并考入美國加州電影學院，20年代學成歸國后，關文清加入民新影片公司，1930年關文清加入聯華影業公司第三廠(即“聯華港廠”)。1933年關文清受聯華影業公司委托，攜《十九路軍抗敵光榮史》和《故都春夢》等片赴美。關文清抵達此行第一站舊金山后，得到當地華僑趙樹燊等人的支持，選定在大舞臺以分賬辦法公映影片。“協定由院方負責往稅關辦理影片入口手續及墊支納稅款項，將來在我方收入扣還。至于放映機則由樹燊負責往租，司機由他擔任……因得樹燊相助，很快把籌備工作辦妥，即在埠中的三家中文報登出廣告……為了迎合僑胞的愛國和思鄉心理，首先選映《十九路軍抗敵光榮史》和《故都春夢》兩片。結果，賣座盛極一時，有很多僑胞由‘埠仔’遠道趕來參觀。從此遂打下國片在美洲發行的基礎”。[9]

關文清此次攜帶赴美的影片，以展現十九路軍抗敵事跡的紀錄片《十九路軍抗敵光榮史》最受觀眾歡迎。該片由聯華影片公司出品，又名《十九路軍抗日戰史》，由黎民偉率領聯華戰地攝影隊制作，黎英、趙扶理、黃紹芬等人攝影，揭露了1932年一·二八淞滬之戰時日軍轟炸上海閘北、商務印書館、同濟大學等地的罪行，紀錄了十九路軍英勇抗擊日軍、上海市民紛紛支持抗戰等珍貴影像。該片在上海公映后，被贊為“喚醒民眾的愛國教科書”。據關文清憶述，他將《十九路軍抗敵光榮史》在舊金山放映后，外埠很多華僑團體得知信息后紛紛來信詢問租片費用。因聯華影業公司此次旨在宣揚中國軍隊抗敵精神，一洗從前“不抵抗”的恥辱，故關文清只要對方負責旅費，片租多少不限。結果，單美國西部一帶就有五六個小城市邀請關文清攜片放映。有些城市雖然只有一二百名華僑，但華僑也紛紛熱心捐款，以一睹十九路軍英勇事跡為快。

于是，關文清攜帶《十九路軍抗敵光榮史》和其他三部影片開始了漫長的北美巡回放映之旅。關文清此行大致路線為：先在美國境內由舊金山出發到洛杉磯、圣地亞哥，接著到新奧爾良等邊界各埠。再北上至芝加哥及東部的華盛頓、紐約和波士頓等地。然后離開美國前往加拿大渥太華、多倫多、溫哥華等地。最后再由加拿大渡河折回美國，從波特蘭等處南下至加利福尼亞州的薩克拉門托、奧克蘭、伯克利等地。凡僑胞數量超過二百人的商埠關文清都曾抵達。[9](143)關文清此次攜片在北美放映，全程經過數十都市，行程近萬里，堪稱早期中國影人在北美行程最廣的一次巡回放映。這次巡回放映，在美洲華僑中廣泛宣傳了中國抗戰的真實情況，展示了紀錄電影的紀實功能和感染力，擴展了上海抗戰電影的海外影響，為中國抗戰獲得海外支持做出歷史貢獻。

1931年抗戰爆發，中國國內的抗戰進程牽動著廣大華僑的心弦。他們迫切希望了解國內抗戰的進程和真實情況。除關文清攜《十九路軍抗敵光榮史》在北美華僑聚居區巡回放映外，明星影片公司拍攝的抗戰紀錄片《上海之戰》也在美國放映。該片又名《民眾之軍隊》，為有聲新聞片，1932年由程步高編導，董克毅、周詩穆攝影，展現了1932年“一·二八”事變中十九路軍英勇抵抗日軍侵犯的戰績。該片在美國也是由專人攜來放映。據報載，1933年菲律賓僑商兼華僑航空分會理事陳道楨先生，因商務關系赴美，路過上海時，受友人懇托將明星影片公司出品的《上海之戰》攜美放映。該片抵美后，先后在舊金山、芝加哥、紐約等華僑聚居地放映，深受歡迎。1933年8月，陳道楨攜該片抵達夏威夷，夏威夷《中華公報》發布的新聞對該片做了詳細介紹，稱“明星公司得十九路軍之特許，于滬戰時實地冒險拍取，又得十九路軍各軍事長官及殺敵士兵之合作。親自加入主演，如蔣光鼐、蔡廷鍇、陳銘樞、翁照垣、沈光漢、及第五軍軍長張治中等，或親行指揮作戰，或臨場訓話及演講，至滬戰最烈如閘北迭次巷戰，吳淞野戰，八字橋一再血戰等，莫不實行現諸銀幕，真令觀者如目睹當日實情，尤□[注]原文文字不清，用“□”表示。啟發救國精神。”[10]為滿足北美觀眾的觀影需求，此次在美國放映的《上海之戰》一片有國語及粵語版本，滿足了不同語言背景觀眾的欣賞需求。中國人民英勇抗擊日本侵略者的事跡通過該片得到廣泛傳播。

除抗戰題材影片外，30年代中國電影公司拍攝的其他影片也通過多種渠道進入北美放映。在北美放映的中國影片中，聯華影業公司出品的影片不僅數量多，而且影響大，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1930年聯華影業公司成立時，整合了華北電影有限公司、民新影片公司、大中華百合影片公司和上海影戲公司等電影公司。聯華影業公司是一家按照現代企業模式建設的電影公司，有著比較開闊的國際視野，公司致力于中華文化的傳播，因此，聯華自然將電影的海外傳播作為擴展中國電影生存空間的重點。聯華影業公司經理羅明佑曾于1936年訪美，他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就直言此次出洋主要有兩大任務：①將考察并采取歐美電影公司新的技術，新的機器，以資補充，而期發展。②將打開國際市場，使國片能向國外發展。[11]

在這種經營思路指導下，聯華影業公司對海外市場高度重視，除積極推進影片在南洋市場傳播外，公司還在美國夏威夷等地設立經理處，積極推進影片在美國的傳播。1934年，聯華影業公司拍攝的故事片《共赴國難》在舊金山和夏威夷等地公映。1935年聯華影業公司駐夏威夷經理楊關豪將聯華影業公司的《城市之夜》《野玫瑰》《桃花泣血記》等片運往夏威夷。刊登于夏威夷《中華公報》的廣告詳細介紹了影片的情況。如《野玫瑰》的介紹文章稱：“該片為電影明星金焰與王人美夫妻落力主演，更為引人入勝。全片描寫青年處世艱難，可為青年寶鑒”，《桃花泣血記》的介紹文章則稱：“全片描寫鄉僻居民牧牛為業，牛場一幕，用牛五千頭，別開生面，而且幕幕極為緊張，桃花林一幕，如入武陵源，情節凄婉，鄉會一幕，農商雜聚，鄉俗風光，如身歷其境，總之全片悲絕塵寰，觀之心碎，其主演者為已故電影紅星阮玲玉及金焰，情節哀婉，可歌可泣。”[12]通過上述宣傳介紹和影片放映，上海電影明星金焰、阮玲玉、王人美等人為夏威夷觀眾所熟知。

聯華影業公司一貫注重影片品質。公司擁有費穆、孫瑜、吳永剛等多位杰出導演，出品了一系列充盈強烈人文情懷的優秀影片。1935年費穆執導了影片《天倫》。影片以一個中國家庭四代人的人生際遇為載體，贊美儒家倫理中的天倫之愛，傳遞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博愛精神，肯定了中華文化傳統的重要價值。1935年底《天倫》在上海公映，恰好在上海旅行的美國喜劇電影明星兼制片人Douglas Maclean觀看了此片，他被該片表現的東方人倫精神深深打動，決定斥資購買全美上映版權。Douglas Maclean征得聯華影片公司同意，對《天倫》原底片進行重新剪輯。影片被冠以英文片名SONG OF CHINA(《中國之歌》)，由位于加利福尼亞州卡爾弗城(Culver City)的Douglas MacLean Productions公司擔當發行。1936年11月9日，《中國之歌》被安排在美國首映，在影片公映前一天，《紐約時報》刊登了文學家林語堂寫作的《中國與電影事業》(China and the film bussiness)一文，介紹中國電影業的發展。11月9日，《中國之歌》在美國紐約Little Carnegie Theatre公映。《中國之歌》(《天倫》)成為第一部在北美正式廣泛公映的上海影片。影片放映后引起一定關注，1936年11月10日出版的《紐約時報》刊登了Frank S.Nugent寫作的該片影評，影評如是寫道：導演羅明佑的處理手法帶著明顯的典型東方趣味，也看得出蘇俄電影的影響。在新舊交替的矛盾中，一個三代同堂的中國家庭飽受煎熬，影片卻不徐不疾、不動聲色地引領我們走向善意的結局。影片中的字幕饒富中國味，古意盎然，有摘自《論語》，有來自詩詞，也有些用上了引人發笑的花巧現代文字，去形容時光的流逝，如“Four times does the pear tree blossom”，第二句是“Two and twenty seasons pass him by”。

然而,演員的演繹卻跟中國戲劇不一樣，可以說完全是西方的,甚至更為低調。從這個角度來看，這是令人失望的。我們來看一部中國電影，一心以為會看到傳統中國戲劇那種夸張、默劇式的演出。我們忘記了電影是現代媒介，已為東方的現代人所用。中國技術方面的局限顯而易見，如影片中的室內戲皆燈光黯淡，而鏡頭也以靜態為主，但戶外攝影常見出色，而一旦我們習慣了那靜默的銀幕，演員的演出其實是傳神的。不論你如何理解它，《天倫》自有一份引人好奇的價值。在這個基礎上，而不是作為普通的娛樂，它是值得推薦的。[13]

1937年，英文版的《中國之歌》回到上海，在大光明電影院放映，經過美國重新剪輯的《天倫》重歸故里，影片的電影廣告介紹了該片在北美放映的情況。1980年，英文版《中國之歌》的殘片被英國電影學院在一家倫敦老電影院的倉庫中發現，由于原版的《天倫》在中國已經失傳，《中國之歌》幸存的殘片讓今天的人們得以一窺該片的風采。

1937年抗戰全面爆發后，美國對中國的國內形勢更為關注，希望了解中國文化和中國抗戰的進程。在這種情況下，上海新華影業公司根據三國故事拍攝的古裝巨片《貂蟬》被運往美國。該片由卜萬蒼導演，顧蘭君、金山等人主演，影片戰前在上海開始拍攝。1937年8月13日，日本軍隊攻打上海，該片部分主演離開上海。1938年，新華影業公司召集該片演員到香港補拍完《貂蟬》全片，1938年4月，影片在上海首映，隨即引起轟動。上海金城影片公司經理歐圣鐸購買該片的版權，將影片拷貝運往美國，經好萊塢專家剪輯處理后，于1938年11月18日在美國第一流的紐約大都會劇院舉行隆重首映禮，紐約市長賴格第、中國駐美大使胡適及各國外交使節均出席了首映式。[14]《貂蟬》在北美的放映，向海外觀眾展示了中國古典文化的魅力，片中貂蟬參與連環計成功誅殺董卓，彰顯了中國女性的勇氣與力量。抗戰全面爆發后，中國電影制作陣地從上海擴展到大后方，延安、武漢、重慶成為中國抗戰電影制作中心。為更好地向海外傳播中國抗戰的進程，展示中國抗戰的時代風云，推進“電影出國”，一批優秀抗戰電影被輸出到北美。1938年，重慶國民政府國際宣傳處將紀錄片《南京日軍暴行》和故事片《保衛我們的土地》《熱血忠魂》等送往美國。次年，美國哈孟電影公司在美國各地放映上述影片。此后，《大無畏之重慶》《中國反攻》《東戰場》等一批宣傳中國抗戰的新聞紀錄電影相繼進入美國，《中國反攻》更是在美國6000余家電影院放映，轟動一時。[15]《抗戰特輯》等新聞集錦片也受到觀眾歡迎，在夏威夷等地廣泛放映。抗戰全面爆發以來，一大批抗戰題材影片進入北美，它們以真實的影像、動人的畫面，讓北美觀眾真切了解中國抗戰進程與中國人民遭受的苦難，展示中國人民萬眾一心的不屈抗戰決心，幫助中國抗戰獲得更廣泛的國際支持，發揮了積極的歷史作用。

三、戰后中國電影在北美的傳播嘗試

戰后，中國電影迎來發展高峰，涌現出一批電影佳作。1947年，上海文華影片公司推出由桑弧編劇、黃佐臨導演的喜劇影片《假鳳虛凰》，影片講述戰后陷入生活危機的寡婦假冒“華僑富翁的女兒”登報求婚，理發館三號理發師楊小毛冒名大豐企業公司總經理應征而來，兩人各懷心思，經歷種種誤會、巧合和笑話，最終他們拋棄虛榮和不勞而獲的思想，一同用勞動創造自己的幸福。1947年，當該片即將在上海大光明電影院試映前夕，因片中男主人公身份系理發師，理發業公會認為該片有侮辱理發師職業之處，結果，上海的部分理發師集體包圍大光明電影院，阻止該片上映，由此引發全國廣泛關注，后經文華影片公司的解釋、修改與多方協調，影片最終得以上映。該片上映后，上海及國內其他城市觀眾爭先觀看，影片屢次創造票房佳績，轟動全國。

《假鳳虛凰》在中國引發的轟動也引起了海外媒體關注。1947年夏天，美國著名的《生活》雜志駐華記者采訪了《假鳳虛凰》導演黃佐臨等人，從文華影片公司獲得該片多張精彩劇照，并撰寫了介紹該片的長文。1947年10月27日美國出版的《生活》雜志在第75-78頁刊出了《假鳳虛凰》的專題報道。報道除用文字詳細介紹該片在中國引發的轟動效應外，還配發了影片主演李麗華的半身照及6張劇照。《假鳳虛凰》登上美國發行量最大的雜志之一《生活》，在中國國內成為新聞熱點。該片也引發歐美電影發行商的關注，紛紛向文華影片公司致函要求購買影片版權。文華影片公司當局經過考慮，決定先由導演黃佐臨將影片對白譯成英語，印成小冊子，于1948年初攜影片一起赴倫敦征求意見，結果博得歐美電影界一致好評。他們認為，這樣一部佳片，只有直接制作英語拷貝，才更易為歐美觀眾所接受。至此，“文華”遂正式決定一試，并仍由黃佐臨主持其事。[16]文華影片公司創辦者吳性栽對該片打入歐美市場給予支持與厚望。關于《假鳳虛凰》英文配音工作的大致流程，時任文華影片公司廠長的陸潔在其日記中有較明確的記載，據陸潔日記的記載，1948年3月24日中午前，吳性栽來到文華公司，表達了想用《假鳳虛凰》底片配上英語赴美的想法。1948年4月20日，陸潔與黃佐臨商定《假鳳虛凰》英文配音的酬金支付辦法。1948年4月22日，文華廠中白天放假，當夜開始《假鳳虛凰》的英語配音工作，1948年5月20日，《假鳳虛凰》的英語對白配音完成，共計配音16天。從陸潔的日記我們可以大致看出文華影片公司對《假鳳虛凰》的英文配音工作還是非常重視的，整部影片長達16天的配音周期也是相當可觀的。

《假鳳虛凰》的英文對白翻譯由該片導演黃佐臨親自完成。黃佐臨是早期中國影壇著名的戲劇家，他曾留學英國，在劍橋大學等處學習戲劇，并師從著名劇作家蕭伯納，英文和戲劇功底深厚，“佐臨曾游學英國，研習戲劇多年，由他來翻譯對白，既可以忠實于原著，又生動活潑，而且《假鳳虛凰》是一部喜劇，喜劇的對白應該特別重視對白的輕松感。”[17]黃佐臨根據影片劇情，將片名譯為《The Barber Takesa Wife》，為了取得最優的效果，他邀請過去曾在歐美生活或有較強英文根底的朋友幫助配音，女主角范如華由上海體專的運動健將李遂銀小姐配音；“三號”理發師由英文《大美晚報》記者馬家馴配音，他以前在天津演過英語話劇《王寶釧》；曾在美國參加過舞臺劇演出的古巴為“七號”理發師配音；女二號陳國芳的配音是黃佐臨夫人丹尼，她曾在劍橋大學研究戲劇。[16](16)具體配音時，黃佐臨將近萬尺的膠片分成數百小段，像寫劇本分鏡頭一樣，續段地配，續段地試，再一段一段連接起來，有不妥的地方就反復嘗試，終于取得了較理想的效果。

文華影片公司為《假鳳虛凰》的海外發行也做了很多準備，文華影片公司曾準備在《假鳳虛凰》放映途中，將放大著色的李麗華、石揮照片陳列于各電影院，并散發大量的宣傳品。《假鳳虛凰》配音完畢后，為方便影片在海外洗印拷貝，文華影片公司將該片配好英文對白的底片直接郵寄到美國。但影片底片寄到美國后也發生了一個插曲。此次文華影片公司原本將美國和英國皆作為《假鳳虛凰》的主攻市場，且本來預備該片英文拷貝在美國洗印后直接由美國寄到英國。但當時的英國為了抵抗好萊塢文化入侵，規定凡是輸入的英語對白影片一律征收全部收入的75%的稅收，《假鳳虛凰》的英文配音版也必須依從此規定。相比之下，英國對海外輸入的非英語影片關稅則大大降低，每尺膠片只收取六便士的關稅。在經過兩相對比和慎重權衡后，文華影片公司決定將該片的中文對白拷貝寄往英國。為此，文華影片公司還專門將該片的中文聲帶寄到香港，由黃佐臨率領再次制作國語版的拷貝。令人遺憾的是，由于種種原因，《假鳳虛凰》最終未能在歐美廣泛放映，但此次上海電影界為該片海外傳播所做的種種努力，卻彰顯了上海電影人積極開拓的精神，其中經歷的種種曲折，也為上海電影海外傳播積累了經驗。

1920—1940年代，由于動畫電影制作投資較大、放映規模相對受限等因素，中國動畫電影一直在艱難的境遇中發展。盡管如此，中國動畫電影人始終沒有停止前進的步伐。一些中國動畫電影也走出國門，進入海外放映。早在20年代，上海電影人制作的《大鬧畫室》等動畫電影曾在美國和南洋等地放映。1940年，中國動畫電影的先驅萬籟鳴、萬古蟾、萬超塵、萬滌寰等兄弟在聯合影片公司的支持下，完成了中國及亞洲第一部動畫長片《鐵扇公主》，影片取材于《西游記》，講述唐僧師徒取經過程中路遇火焰山，孫悟空戰勝鐵扇公主獲取芭蕉扇的故事。該片在上海公映后獲得廣泛好評，并曾在日本、南洋等地放映。1948年，萬超塵攜《鐵扇公主》一片訪美，在此期間，適逢好萊塢動畫工會討論會務，到會會員達五六百人。萬超塵在會后放映了《鐵扇公主》一片，并介紹了該片創作的大致情況，好萊塢動畫工會會員見到如此富有東方風味的動畫電影都感到非常新奇。之后，萬超塵又接到加拿大國家影片署來函，對方表示極為希望能夠看到中國電影，于是，萬超塵將《鐵扇公主》一片的拷貝運往加拿大。待《鐵扇公主》拷貝從加拿大運回，萬超塵攜該片赴迪斯尼動畫公司，并專門向沃特·迪斯尼放映了《鐵扇公主》一片。[18]萬超塵此次攜片赴美，向北美電影界專業人士展示了上海動畫電影創作的成就。雖然影片只是在北美動畫電影同行的小范圍內傳播，但仍堪稱早期上海動畫電影海外傳播的重要交流成果。

四、結 語

綜上可知，從1923年到1949年，中國電影以多樣化方式進入北美。早期中國影片在北美的傳播，凸顯了中國電影人積極進取的開拓精神。中國電影人前赴后繼，立足中國，放眼世界，用動人的中國故事與真實的時代影像，向北美觀眾傳播了中國文化，展示了中國的豐富歷史和社會現實，建立起溝通中國和北美的文化橋梁，發揮了重要的歷史作用，書寫了早期中國電影海外傳播的重要篇章，為今日中國電影海外傳播與開拓海外市場提供有益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