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分分秒秒都擲地有聲

◎吳 燦

高一的夏天，田雨在樓梯拐角遇到了一個穿藍色短袖的男生，他抱著籃球踢踢踏踏地跑下樓梯，像一陣藍色的疾風掠過，只留給她瘦削的背影。田雨透過走廊的玻璃窗看到他和同伴一邊運球一邊往操場跑，腦海里先浮出3分鐘前他一閃而過的臉龐，有幾分年少山下智久的影子。

再次見面已經是高二，田雨心懷期待地坐到了理科班的教室，她化學好，被化學老師欽點為課代表，每日抱著作業本在化學組辦公室和教室間往返。第一次化學隨堂測驗，田雨分完試卷剛準備落座，就聽見身后傳來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課代表，我這里沒有卷子呀。”田雨轉過身，便望見坐在后排那個陌生又熟悉的臉龐，誒？山下智久？

高中時代，最受歡迎的莫過于樣貌好成績好的男孩子，比如這位山下智久·彭郁。

在田雨有意無意的努力下，第二次月考后，她和彭郁成了同桌。

她大概永遠也忘不掉那個可愛的秋天。調座位的那天風很大，落葉被風卷起，搖搖晃晃地飄浮在半空，彭郁穿著一件楓葉紅的衛衣，安靜地站在走廊上等老師叫號，溫暖得像一杯熱騰騰的奶茶。田雨站在走廊的另一邊，隔著吵吵嚷嚷的同學，遠遠地看向他。

她和彭郁名次相近，兩人一先一后進教室，她跟在他后面，突然開始心跳加速，大概只用5秒鐘，她做出了那個決定。田雨調整呼吸，果斷地坐在男生旁邊，她有些緊張地看向他，映入眼簾的是彭郁溫暖明亮的笑容。

那次降溫讓沒能及時加衣的田雨轟轟烈烈地發了高燒。每天下午大課間，田雨就吸著鼻涕猛甩體溫計，結果第二天就一不小心撞上了課桌，體溫計爆裂，碎玻璃扎進食指，血便順著食指流到掌心。彭郁聞聲嚇了一跳，連忙拉起田雨的手腕，仔細看了看女生食指上沾著玻璃碴的傷口，又對上田雨窘迫的眼睛，語氣鎮定得讓人心安：“玻璃碴得挑出來，溫度計里的水銀不知道有沒有沾到傷口，我帶你去醫務室，至少消消毒。”

醫生拿著酒精藥棉摁在她手指上時，她才回過神來，她是被彭郁牽到醫務室的，她瞧了一眼站在門口的男生，后知后覺的害羞讓她有點不知所措，心跳聲大概方圓500里都能聽到。回教室的路上，田雨一直在糾結該怎么感謝彭郁，教學樓就在眼前時才憋出一句“謝謝你”。彭郁大大方方地收下她扭扭捏捏的感謝，笑著說：“那你下次別忘記給我發化學試卷。”田雨“撲哧”一聲笑出來，想起化學測驗那晚他舉著手溫和地朝他笑，還有夏天時他頂著烈日往球場跑的樣子。山下智久·彭郁，每次出場都似男主角一般閃閃發光。

自此以后，每天下午測體溫時，彭郁都提前幫她調整好體溫計，田雨有些受寵若驚。在高二那樣關鍵的時刻，老師家長三令五申要全心投入，教室后面的照片墻上也貼上了每一位同學的志愿和寄語，她看著彭郁不動聲色地寫下“復旦大學”，鼻子酸酸。其實，我想一直和你做朋友的，你的溫和、你的不動聲色都讓我那么喜歡，我這樣木訥又平凡，能成為被你珍視的人嗎？你在“復旦大學”旁邊寫著：“往前走，往更遠的地方。”即便我拼盡全力，似乎也只能安安靜靜地看著你往前。但是，如果可以，能不能跟上你。

彭郁并不是全靠天賦，晚自習他安靜地坐在那兒刷題，兩個小時都不動。田雨趴在課桌上偷偷看他，眼睛很深，鼻梁太高，有一種凌厲之感，不笑的時候其實有些兇巴巴的。鬼使神差地，田雨望著他微蹙的眉頭，輕輕地叫了他的名字：“彭郁……”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男生頭也沒抬，應了一聲：“田雨，你叫我？”

田雨趴在桌子上不出聲，過了兩分鐘才悶悶地說：“數學題做不出來。”

很久很久之后，田雨再想起高二的秋天，心中總是泛起柔軟的漣漪，高二的很多個晚自習，教室安靜得像一座山谷，窗外呼嘯的風聲，還有刷題時筆尖和稿紙摩擦的沙沙聲都那么清晰，彭郁安安靜靜地坐在她旁邊，輕輕地應“田雨，你叫我”，17歲的田雨眼睛里，升騰起白茫茫的大霧。

每周四晚自習是數學周考，田雨看著卷子上縱橫交錯的函數公式和圓錐曲線，恨不得一了百了。一整張卷子，剛剛做完選擇題和填空題，就用去了一大半時間，后面的綜合題，求出第一問的答案就耗盡了洪荒之力。再看看旁邊的男生，悄無聲息就寫得滿滿。田雨沮喪得像窗外被北風虐過的藤蔓，這樣子怎么行啊，復旦啊怎么能考上。

就在忍不住要哭一場的時候，彭郁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糖放在她的課桌上，田雨低下頭，眼睛紅得像兔子，最后還是喪氣地將額頭抵在試卷上，一大顆眼淚滴在試卷上，剛被畫掉的錯誤答案暈成一片。她耳旁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聲音好像來自遠處，有種搖搖欲墜的不真實感，接著，一只手落在她左肩，是彭郁小心翼翼的安撫。

其實哭過的不只是田雨，小小的教室，盛放了50顆脆弱的心，為了跨越高考這座山丘，不知道碎過多少遍。但是只需遠遠地望一眼將來那顆能攥在手心的小小的糖，“我一定能挺過去”這樣的信念，從沒退縮過。

那顆糖被亮晶晶的糖紙包裹著，放進嘴里，薄荷的清爽便在口中化開，是安心的味道。田雨像小時候那樣，把糖紙洗干凈，放在筆記本的夾層，那時她還沒有意識到，是送糖的這個人陪著自己磕磕絆絆地度過許多彎彎曲曲的少年時光。田雨這樣性格別扭的平凡女孩子，開始學著接納自己的不足，笨拙地接受生活賜予她的愛與波折。

還是被數學老師叫進辦公室分析試卷，這里計算錯誤，那里思路不對，最后大題沒有時間做。田雨攥著衣角，小心翼翼地回答老師的質疑。這場難挨的事故以彭郁冒冒失失闖進來拿卷子而潦草結束，老師嘆了一口氣，說：“有時間多跟彭郁學習，別自己瞎琢磨。”

彭郁的試卷被年級組評優，不少人圍過來要彭郁幫忙分析卷子，彭郁說：“錯題集你們要是有興趣可以看看，分析卷子我不大會，還有一些我也沒想透徹。”坐在身旁的人，明明一樣的年紀，總是能妥帖地照顧到所有人，游刃有余地跟老師同學相處，即便是拒絕也能不動聲色。真的難以坦然消化彼此之間的差距，被“喪神”附體的田雨在心中默默感慨良久，對著慘淡的試卷發愣。

最后還是彭郁先找她講話，他就是這樣，永遠愿意先伸出手。他帶著女生一點一點地過錯題，幫著她理清思路，歸納總結。這次換田雨從抽屜里摸出來兩顆糖，遞給男生一顆。

彭郁細長干凈的手指剝開糖紙，發出窸窣的響聲，他說：“我其實很不愿跟不相干的人浪費時間的。盡管這樣說你可能會覺得我很不禮貌，很自私，但是想要更專注于自身，不得不舍棄一些東西。我把錯題集給她們，算作彌補。”

“那我算是相干的人嗎？”田雨心里這樣想，既甜蜜又悵然。她手忙腳亂地把試卷塞進抽屜里，丟下一句“免收一次化學作業”就跑出了教室。

后來，兩個人不再坐同桌，中間隔著“遮天蔽日”的書墻。時間每分每秒都擲地有聲，每一個白天夜晚都被很多欣喜和眼淚填滿。高三寒假，彭郁約了田雨見面，兩人沿著被大雪覆蓋的馬路走了很久，昏黃的路燈下，影子被拉得長長的。還是彭郁更勇敢，那個路燈漸次亮起的冬日黃昏，他拉起了田雨的手，他說：“你能不能因為我喜歡你，跟我一起堅持到最后。”

田雨非常喜歡一首日語歌，歌詞里有那么幾句：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我還沒有遇見你/因為有像你一樣的人存在/我稍稍喜歡上這個世界了/因為有像你一樣的人存在/我開始稍稍期待著這個世界……因為彭郁，所以，對這段難挨的高考歲月，有了更多的期待和信念。但田雨不知道的是，很久很久之前，有人在她的便簽上看到最想去的城市是上海，才定下了復旦大學。但此刻最重要的是，你和我，都堅定地朝著同一個方向付出一切，我要去你喜歡的地方，因為我也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