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戚序 楊聶昕
近十年來,我國在“非遺”的搶救保護、認定立檔、立法建制、財政支持和傳承人群教育等方面取得了可喜成就。“非遺”傳承已經步入“非遺后”時代,傳承工作正在轉型,以應對現代化、全球化和商業化的新挑戰。檔案是“非遺”活態傳承的依據。為適應當下傳承工作的轉型,“非遺”傳承檔案的運行模式也面臨調整。而現存的“非遺”官方檔案主要由學者短期內采集完成,故普遍存在著觀察視角單一和內容不完善等現象。但產生該現象的主要原因不是記錄者能力較低,而是現行記錄工作的模式問題。
“非物質文化遺產區別于物質文化遺產的一個基本特性,就是依附于個體的人、群體或特定區域空間而存在的,是一種‘活態’文化”[1]。即是說,“非遺”的載體是傳承人,傳承人就是活著的檔案。當今,不夠完善的傳承檔案已經無法滿足“非遺”活態傳承的迫切需求;培養“非遺”傳承人有方法地記錄“非遺”實踐過程,已經成為完善檔案資料的重要路徑。受傳統“非遺”口傳心授模式的影響,傳承人普遍缺乏記錄的習慣和方法。隨著傳承土壤的改變,越來越多的“非遺”傳承人在實踐中認識到記錄過程的重要性。如果能夠為重視記錄的“非遺”傳承人提供合適的記錄方法,傳承工作便可以借助“非遺”傳承人的視角和雙手,極大地豐富和完善現有的檔案系統,進一步保障“非遺”的活態傳承。而“過程全記錄”檔案方法正是一套值得嘗試的記錄方法。
“過程全記錄”檔案方法是從系統工程理論中延展出的記錄方法。該方法從時間維、邏輯維和知識維等三個維度進行記錄分析。在時間維上,以特定項目的時間節點對項目進行階段劃分和時間控制。在階段劃分合理的情況下,于各階段交接間隙中進行采樣記錄,能夠減少記錄行為對實踐過程的干擾。待項目完成后,再對全過程資料進行梳理、備注和總結。邏輯維的主要功能是對項目流程進行邏輯梳理,并提煉出具有普遍意義的邏輯框架,訓練結構化思維。知識維則是在邏輯維基礎上豐富過程中的細節。由于每一個過程細節都包含大量持續更新的知識點,所以知識維記錄的重點在于歸類和更新。在實踐過程中,時間維記錄下的項目制檔案在編輯和分析完成后通常長期儲存備查,使用率較低。知識維資料則需要分拆歸類,實現“模塊化”,以便根據特定需求將模塊重組成完整的技術路徑。而以邏輯維梳理的流程框架則需要實時管理調控,是優化“非遺”傳承過程的重要支撐。
“過程全記錄”檔案方法是一套相對簡易完整的記錄框架,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非遺”傳承人記錄內容和分類的問題。考慮到“過程全記錄”方法的難度和可行性,可嘗試讓“非遺”傳承人從時間維開始記錄,以邏輯維貫穿梳理,用知識維不斷歸類和更新。先嘗試單一維度記錄,再逐漸結合疊加。如果維度結合上遇到困難,可通過維度的取舍(通常先懸置邏輯維)或暫不組合的方式,以降低記錄工作的難度。長遠來看,“過程全記錄”檔案方法也是“授人以漁”的可持續通法。我們可讓“非遺”傳承人逐步樹立方法意識,理解“最有價值的知識是關于方法的知識”[2]。
首先,“非遺”傳承人的“過程全記錄”補充了現有檔案的觀察視角。“非遺”傳承人是傳承過程的親歷者,其記錄的視角更為貼近,記錄的內容也更具原真性。所以“非遺”傳承人的過程記錄才是真正的第一手資料,是保護、研究和傳承“非遺”的原生態素材。只有在此基礎上開展的傳承工作,才是扎根土地和具有強烈生命力的。其次,“非遺”傳承人在漫長的實踐中磨礪出了對細節的敏銳感知,使傳承人能夠觀察記錄到許多旁人難以注意的微妙細節。但由于傳承人過于依賴感覺,缺乏量化和標準化思維,導致細節的記錄難以數據化。再次,就記錄周期而言,只有“非遺”傳承人的“過程全記錄”具有可持續性。過程記錄應成為“非遺”傳承人的必要習慣,因為只有“非遺”傳承人能夠持續體驗、觀察不同環境不同階段中“非遺”的演變過程。“階段因其特定的價值形態而與服務對象、保存場所、管理形式之間存在一種內在的對應關系”[3]。
“非遺”傳承人正是從自身視角的不可替代性、過程細節的完整性和時間的可持續性等方面補充現有檔案資料。當“非遺”傳承人能在長期的“過程全記錄”中不斷控制過程、積累素材、改進技藝、提出問題、發現規律和反思創新時,傳承檔案便已經被完善成一個持續更新的動態系統。
注重自身的過程優化,減少外界成本導入,是“非遺”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思路。而過程優化的前提是對過程的記錄和認知,“過程全記錄”檔案方法正是認知過程的有效手段。
在筆者走訪的多位“非遺”傳承人中,云南省劍川木雕傳承人楊春龍嘗試運用“過程全記錄”方法改良傳承過程并獲得可觀成效。楊春龍與大部分隨手即興創作的“非遺”傳承人不同,在長期創作中養成了先畫手稿再做實物的習慣,甚至會將沒有手稿的作品描出線稿以便分析存檔。他在一次偶然接到的大量訂單之前,也沒有養成保留手稿的習慣。但他在需要重復工作和作品改良時,開始意識到手稿檔案能大幅提高重復工作效率,確保迭代作品的質量提升。及時的記錄行為能夠有效保留過程中的思維和靈感。楊春龍還將作品的階段照片配以文字說明,編撰成圖文并茂的教案用于學徒培養。這種培養方式打破了口傳心授模式的局限和風險,借助多樣化的記錄形式提高了培養效率。雖然楊春龍對資料整理還缺乏較為系統的分類意識,導致檢索效率偏低,但他現有的記錄行為已經帶來了可觀的良性反饋。由此可見,“過程全記錄”方法的實踐能夠有效促進“非遺”傳承人對過程的認知,從而使其自發地實現對“非遺”傳承過程的優化。
隨著城鎮化、商業化進程的加快和外來文化影響的加深,“非遺”傳承同時面臨著發展的挑戰和異化的危機。而發展與異化的區別在于是否遵循原生文化的精神內涵和價值體系。但“作品的產生取決于時代精神和周圍風俗”[4],尤其在文化多元的當下,“影響和同化在詞義上是有區別的,但在文化方面也是只是程度的差異”[5],所以為了傳承以“非遺”為代表的傳統文化,需要高度的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此外,在商業的過度交換和融合中,“非遺”的地域性特色也開始變得模糊,甚至異化,這是一個十分危險的信號。如果缺乏對“非遺”發展中的過程狀態的記錄,一旦“非遺”走上異化的歧途便難以回溯原貌。
“非遺”傳承人的“過程全記錄”不僅為“非遺”傳承保留了一條可以回溯原貌的路徑,更為我們提供了一個觀察和鑒別文化發展的視角。通過“過程全記錄”對比反思發展和異化的關系,有助于我們深化對自身文化的理解,提高文化自信,在不斷修正異化中積累經驗,不忘初心地走出中國特色的“非遺”傳承道路。
培養“非遺”傳承人運用“過程全記錄”檔案方法,是提升“非遺”傳承質量的重要路徑。但在傳承人如何學習并運用的環節上仍然存在著一些問題。首先“非遺”傳承人需要一個政策性平臺可供其充分認識并學習“過程全記錄”檔案方法。而當下各地高校開展的“非遺”傳承人研修研習培訓正是一個合適的契機。筆者通過收集多所高校的“研培”課表,注意到課程設置缺乏對“過程全記錄”的關注。其次要確保“非遺”傳承人在遇到實踐困難時能得到相應援助。可讓“非遺”傳承人與專家學者依托“研培”的平臺,建立長期互助模式。互助模式讓學者的理論研究更具實踐支撐,也讓傳承人的實踐過程有了理論指導,二者在取長補短中不斷開拓傳承的新局面。
提升“非遺”傳承質量需要更大規模的高素質人才儲備。這除了需要不斷提升現有“非遺”傳承人綜合素質外,也需要引入其他高素質人才。“目前非遺傳承人群還普遍存在著受教育程度低、政治地位低、經濟收入低等現象”[6]。歷史遺留的諸多觀念和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局限了“非遺”傳承人的多元發展,造成其能力類型單一和階層固化等現象。所以提升傳承人群綜合素質是一個長期的系統工作。當下人才儲備不足和結構缺乏多樣性,不利于“非遺”的活態傳承。人才儲備上,一方面需要通過“研培”等平臺扎實地提升現有傳承人的綜合素質,另一方面需要動員熱愛“非遺”且具備理論研究能力的高校精英成為傳承人。在“非遺”工作開展較早的日韓等國,社會精英成為傳承人的例子較為多見。引入高素質人才投身到“非遺”隊伍中,能夠為傳承工作帶來新血液、新思路和新境界。只有在堅守傳統又不故步自封的基礎上,才能走出中國特色的“非遺”傳承道路。
[1]鄭巨欣.民俗藝術研究[M].杭州: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2008.
[2][法]笛卡爾.談談方法[M].王太慶,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
[3]馮惠玲,張輯哲.檔案學概論[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
[4][法]丹納.藝術哲學[M].傅雷,譯.南京: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7.
[5]張道一.張道一論民藝[M].濟南:山東美術出版社,2008.
[6]戚序,王海明.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生存環境的思考——以重慶銅梁扎龍世家為例[J].西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