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曉建
目前,內部控制審計逐漸在我國上市公司中得到實行,與之相伴地,內部控制審計費用成為客戶企業和審計師之間一種新增的審計支出。與公司被要求強制披露財務報告審計收費不同,內部控制審計收費還處于自愿披露的階段。之前檔案式研究發現,審計收費的披露有利于降低客戶企業與審計師之間的“尋租”行為(Dye,1991),提高審計師的審計獨立性(Lai,2009),改善公司審計質量(方軍雄,2009)。在強制披露審計收費的情況下,由于內部控制審計是作為對財務報告內部控制的一項鑒證活動,內部控制審計收費自愿披露情況可能會成為客戶企業和審計師一個新的利益“尋租”點。一方面,內部控制審計收費可能包含了整合審計過程的異常審計收費,以此形成對審計意見的購買。另一方面,內部控制審計收費可能會形成對內部控制審計意見的購買,削弱財務報告內部控制的有效性。由于內部控制審計收費構成部分存在“準租金”,所以隱藏內部控制審計收費的披露可能反映了客戶企業和審計師之間的“尋租”行為,很大程度上會直接影響到財務報告審計質量。因此,內部控制審計收費自愿披露能否提高公司財務報告的審計質量?
本文基于2011年至2015年我國A股實施整合審計公司的數據,實證檢驗了內部控制審計收費披露對公司財務報告審計質量的影響。
根據《企業內部控制審計指引》,內部控制審計是對公司財務報告內部控制有效性的一項鑒證活動,旨在保證財務報告內部控制設計和運行的有效性。作為一種新增的審計程序,內部控制審計增加了內部控制缺陷的控制測試環節,有利于公司財務報告內部控制缺陷的識別,從而在一定程度上能夠降低公司財務報告的重大錯報風險。在我國,內控審計費用顯著增加了強制執行內控審計主板上市公司的審計費用(楊艷文和余德慧,2016)。由此表明,內控審計費用成為了客戶企業和審計師之間一種新的審計利益點。Ghosh and Pawlewicz(2009)認為后SOX法案時期美國企業總審計費用中因內控審計程序增加的審計費用,正好能夠補償甚至超過逐漸取消非審計服務導致非審計服務費用減少的部分。后SOX 法案時期因新增內控審計程序增加的審計費用很可能像非審計服務費用一樣損害審計師的審計獨立性(Defond and Zhang,2014)。由此可見,內控審計費用不僅僅是客戶企業和審計師之間一種新的審計利益點,而且其構成部分中很可能存在客戶企業和審計師之間一種隱藏的“準租金”。如果存在這種“準租金”,在沒有強制要求披露規定的前提下,公司很可能隱藏內控審計收費的披露。
根據迪博《內部控制與風險管理數據庫》的統計,2011年至2015年期間被審計師出具內控審計缺陷的公司數量僅占實施內控審計公司的3.8%,而在美國,SOX 404條款后三年披露內部控制重大缺陷的美國上市公司比例約為14%(Hoitash et al.,2009)。我國上市公司內控審計缺陷(包括了重大缺陷、重要缺陷和一般缺陷)合計比重遠不及美國上市公司內控審計重大缺陷的比重。又由于2011年至2015年期間自愿披露內控審計收費占所有實施內控審計上市公司比重的48.46%。這揭示了我國實施內控審計的上市公司被出具內控審計缺陷的概率遠低于美國的情形,也說明了內控審計收費不披露很可能存在內控審計意見的購買行為。雖然審計師出具內控審計缺陷很少,但是現實中因內控缺陷造成財務舞弊的案例屢見不鮮(王麗英,2012;滕娟,2015;張校偉,2015)。

表1 變量定義表

表2 描述性統計結果
綜上,內部控制審計收費可能會成為我國上市公司與審計師之間有關內部控制審計方面一種新的利益“尋租”點。也就是,考慮到目前監管層缺乏對內控審計定價明確的監管條文,客戶企業為了隱藏自身的內部控制缺陷,可能會通過將部分或者全部的“準租金”安置在內部控制審計收費中,以此形成對內部控制審計師的審計意見購買(湯曉建和張俊生,2017)。當然,由于內部控制審計收費屬于一種自愿披露的行為,公司很可能不披露內控審計收費從而達到隱瞞向審計師提供“準租金”的事實。內部控制審計收費存在“準租金”的功能很大程度上會削弱內部控制審計對公司財務報告內部控制的有效性的保證作用,以此削弱了公司財務報告審計質量。因此,提出以下假設:
H1:內部控制審計收費自愿披露顯著提高了公司財務報告審計質量。
較大規模的會計師事務所更注重事務所的審計品牌聲譽和因審計風險而面臨的法律訴訟成本(DeAngelo,1981),降低了客戶企業與被審計單位之間的“尋租”行為發生的可能性,進而能夠產出相對于較小規模會計師事務所比較高的審計質量(Teoh and Wong 1993;Raman and Wilson 1994)。另外,相比于較小規模會計師事務,較大規模會計師事務所出于審計聲譽機制的視角,有能力也有動力向公司提供高質量的內控審計,這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公司隱藏內控審計收費披露的可能性。但是,這也很可能降低了被較大規模會計師事務所審計公司內控審計收費披露的治理效應。畢竟,根據成本效益原則,較大規模事務所擁有較多的審計市場份額以及自身品牌聲譽所獲得的收益很大程度上超過了獲取隱藏在內控審計收費中的“準租金”收益。相反,由于較小規模的會計師事務所缺乏對事務所品牌聲譽的考慮,為了獲取審計市場份額,很可能會形成與客戶企業之間的利益“尋租”,從而降低了公司單獨披露內部控制審計收費的可能性。不過,由于內部控制審計收費自愿披露向市場具有一種“信號”顯示的作用,很大程度上能夠吸引更多投資者或者分析師的關注來提升公司股價。此時,較小規模會計師事務所審計的公司也可能傾向披露內控審計收費情況來獲取市場更多的關注,促使內部控制審計收費得到投資者或者市場中介機構監督,以此降低了與審計師之間通過內控審計收費進行“尋租”的可能性。這會促使在這些公司中內部控制審計收費的披露更能發揮到保證財務報告內部控制有效性的治理作用,進而有助于提高公司財務報告的審計質量。因此,提出以下假設:
H2:相比于較大規模的會計師事務所,內控審計收費的自愿披露更能顯著提高較小規模會計師事務所審計的公司財務報告審計質量。
高質量的內部控制能夠促進財務報告審計質量的提高(Dolye,2007;吳益兵,2012;李萬福等,2014)。但是,在低質量內部控制公司中,由于缺乏內部控制制度的有效規范,內部控制機制薄弱的公司更可能與審計師就內部控制審計意見購買達成利益妥協。具體地,客戶企業很可能會將提供給審計師的部分或者全部影響財務報告審計質量可靠性的“準租金”隱藏在內部控制審計收費中,以此降低審計師的財務報告審計質量。當然,鑒于內部控制審計收費中存在“準租金”,此時公司很可能不會單獨披露內部控制審計收費情況。可以預見,相比于高質量內控的公司,內控審計收費的自愿披露更能顯著提高低質量內控公司的財務報告審計質量。因此,提出以下假設:
H3:相比于高質量內控的公司,內控審計收費的自愿披露更能顯著提高低質量內控公司的財務報告審計質量。

表3 回歸結果
(一)樣本選取與數據來源
根據《企業內部控制審計指引》要求,境內外同時上市公司于2011年、A股主板上市公司于2012年開始實施內部控制審計,所以,本文選取的樣本區間為2011年至2015年。同時,根據如下原則進行數據選取:(1)剔除金融行業的上市公司;(2)剔除有數據缺失值的上市公司;(3)剔除上市年限不足一年的公司;(4)剔除不是整合審計的公司;(5)剔除ST,*ST的公司,最終得到5118家滬深A股上市公司的研究樣本。為了降低異常值的影響,本文對連續變量在1%到99%分位數水平上進行了Winsorize處理。本文內部控制審計相關數據來自迪博內部控制與風險管理數據庫,而財務及其他數據來源于CSMAR數據庫。

表4 穩健性檢驗結果
(二)變量定義與模型選取
1.變量定義
(1)被解釋變量
借鑒Francis and Yu(2009),王兵等(2011a;2011b)的研究,本文選取可操控性應計盈余作為審計質量的替代變量。具體地,借鑒Kothari et al.(2005)的計算方法求得可操控性應計盈余,可操控性應計盈余值越大,表明公司審計質量越差;反之,審計質量越好。
(2)解釋變量
本文選取的內部控制審計收費披露為虛擬變量。如果公司本年披露內部控制審計收費信息時,取值為1;否則為0。
(3)控制變量
參考以往研究(Francis and Yu,2009; 王 兵 等,2011a,2011b),本文選取如下控制變量:是否較大規模會計師事務所整合審計(BIGA),上一年度審計意見(AUDITOP),經營現金流量占比(CFLOW),上一年度存貨和應收占款占比(INVAC),公司上市年數(AGE),公司規模(SIZE),資產負債率(LEV),虧損(LOSS),資產收益率(ROA),企業性質(SOE)。另外,為了避免遺漏變量的干擾,本文也加入了與內部控制審計收費披露相關的控制變量,內部控制質量(ICQ),內部控制審計缺陷(AUDITIC)。具體變量定義見表1所示。
2.模型選取


其中,對檢驗假設1來說,最重要的是觀察估計系數β1,即ICADIS的估計系數,如果上市公司自愿披露內控審計費用提高了財務報告審計質量,那么β1應該為正值,且在統計上顯著。對于檢驗假設2、3,β1為類似的結果。
(一)描述性統計結果分析
如表2所示,財務報告審計質量(AUDITQ)均值(中位數)為0.003(0.001)。內部控制審計收費披露(ICADIS)均值為0.536,表明2011年至2015年樣本公司中有53.6%的公司自愿披露了內部控制審計收費信息。BIGA均值為0.633,表明63.3%的公司選擇了較大規模的會計師事務所進行整合審計, 36.7%的公司選擇了較小規模的會計師事務所進行整合審計。AUDITOP均值為0.02,LOSS的均值為0.079,SOE的均值為0.547, AUDITIC均值為0.022,分別表明有2%的樣本公司上一年度被出具了非標審計意見,有7.9%的樣本公司上一年度處于虧損狀態,有54.7%的樣本公司為國有控股企業,有2.2%的樣本公司當年度被審計師出具內控審計缺陷。其次,CFLOW均值為0.037,INVAC均值為0.284,AGE均值為11.15,SIZE的均值為22.32,LEV的均值為0.497,ROA的 均 值 為0.03,ICQ均值為0.345,表明樣本公司經營現金凈流量占總資產的比例為3.7%,上一年度存貨與應收賬款合計數占總資產的比重為28.4%,公司規模均值為22.32,資產負債率均值為49.7%,資產收益率均值為3%,內部控制質量水平均值為34.5。
(二)回歸結果分析
如表3所示,為模型(1)具體的回歸結果。第(1)列為全樣本下模型(1)的回歸結果。內部控制審計收費披露(ICADIS)與財務報告審計質量(AUDITQ)在5%的統計水平上顯著負相關,表明內部控制審計收費的自愿披露能夠顯著提高財務報告的審計質量,由此支持了假設1。
第(2)、(3)列分別為按照會計師事務所規模大小分組后的回歸結果。第(2)列內部控制審計收費披露(ICADIS)與財務報告審計質量(AUDITQ)不存在顯著的負相關關系,而第(3)列內部控制審計收費披露(ICADIS)與財務報告審計質量(AUDITQ)在10%的統計水平上顯著負相關。由此表明,相比于較大規模的會計師事務所,內控審計收費的自愿披露更能顯著提高被較小規模會計師事務所審計公司的財務報告審計質量,由此支持了假設2。
第(4)、(5)列分別為按照內部控制質量水平分組后的回歸結果。其中,如果內部控制質量水平高于其均值,則取值為內部控制質量水平較高組;否則,如果內部控制質量水平低于或者等于其均值,則取值為內部控制質量水平較低組。第(4)列內部控制審計收費披露(ICADIS)與財務報告審計質量(AUDITQ)不存在顯著的負相關關系,而第(5)列內部控制審計收費披露(ICADIS)與財務報告審計質量(AUDITQ)在5%的統計水平上顯著負相關,由此表明,相比于高質量內控的公司,內控審計收費的自愿披露更能顯著提高低質量內控公司的財務報告審計質量,由此支持了假設3。
綜上,可以發現,內部控制審計收費的自愿披露能夠顯著提高財務報告的審計質量,而且這種關系在被較小規模會計師事務所審計的公司、較低內部控制質量的公司中更顯著。
(三)穩健性檢驗
由于內部控制審計收費披露(ICADIS)與財務報告審計質量(AUDITQ)存在內生性的干擾,本文采用傾向匹配得分法(PSM),以披露內控審計費用公司為處置組,在未披露內控審計費用的樣本中尋找與處置組相似的配對樣本。如表4所示,它表示以披露內控審計費用公司為處置組對未披露內控審計費用的樣本按照1比1無放回最近鄰匹配后的傾向匹配結果。
如表4中第(1)列回歸結果是被解釋變量為內控審計收費披露(ICADIS) 的probit回 歸 結 果。是否較大規模會計師事務所整合審計(BIGA)、經營現金流量占比(CFLOW)、上一年度存貨和應收占款占比(INVAC)、資產負債率(LEV)分別與內控審計收費披露(ICADIS)存在統計上顯著的負向關系,由此表明,自愿披露內控審計收費的公司傾向選擇較小規模會計師事務所整合審計,經營現金流量占比較低,上一年度存貨和應收占款占比較低,資產負債率較低。此外,上一年度審計意見(AUDITOP),公司上市年數(AGE),公司規模(SIZE),企業性質(SOE)分別與內控審計收費披露(ICADIS)存在統計上顯著的正向關系,由此表明,自愿披露內控審計收費的公司上一年度更可能被出具非標審計意見,上市年限較長,公司規模較大,更可能是國有企業。
因此,基于表4中第(1)列回歸中的所有控制變量,以披露內控審計費用公司為處置組,在未披露內控審計費用的樣本中尋找與處置組相似的配對樣本,得到2263家未披露審計費用公司和2263家披露審計費用的公司,合計4526家公司。進一步地,對匹配后得到的4526家A股上市公司相關數據重新進行模型(1)的回歸。如表4所示,第(2)列實證結果表明控制其他因素影響后,內控審計收費披露(ICADIS)與財務報告審計質量(AUDITQ)在5%統計水平上顯著正相關,表明內部控制審計收費的自愿披露能夠顯著提高財務報告的審計質量,由此支持了假設1。
其次,表4中第(3)、(4)列分別為按照事務所規模大小分組后的回歸結果。第(3)列內部控制審計收費披露(ICADIS)與財務報告審計質量(AUDITQ)不存在顯著的負相關關系,而第(4)列內部控制審計收費披露(ICADIS)與財務報告審計質量(AUDITQ)在10%的統計水平上顯著負相關。由此表明,相比于較大規模的會計師事務所,內控審計收費的自愿披露更能顯著提高被較小規模會計師事務所審計的公司財務報告審計質量,由此支持了假設2。
再者,表4中第(5)、(6)列分別為按照內部控制質量水平分組后的回歸結果。其中,如果內部控制質量水平高于其均值,則取值為內部控制質量水平較高組;否則,如果內部控制質量水平低于或者等于其均值,則取值為內部控制質量水平較低組。第(5)列內部控制審計收費披露(ICADIS)與財務報告審計質量(AUDITQ)不存在顯著的負相關關系,而第(6)列內部控制審計收費披露(ICADIS)與財務報告審計質量(AUDITQ)在5%的統計水平上顯著負相關。由此表明,相比于高質量內控的公司,內控審計收費的自愿披露更能顯著提高低質量內控公司的財務報告審計質量,由此支持了假設3。
總體來說,在克服樣本內生性問題干擾后后,以上實證結果與此前研究發現仍然保持一致,由此驗證了本文的研究結果是穩健的。
本文基于2011年至2015年我國A股實行整合審計的公司數據,實證檢驗了內控審計收費對公司財務報告審計質量的影響。研究發現,內控審計收費的自愿披露,不僅僅能夠提高公司財務報告的審計質量,而且尤其能夠顯著提高被較小規模會計師事務所審計、低質量內控的公司財務報告審計質量。本文的研究發現揭示了內部控制審計收費的自愿披露有助于降低客戶企業和審計師之間的“尋租”行為,從而提高公司財務報告的審計質量。而且,內部控制審計收費自愿披露能夠作為提高被“小所”審計公司和內部控制質量較差公司財務報告審計質量的一種替代的公司治理機制。
基于本文的研究發現,建議監管層加強內部控制審計收費披露監管。短期內,建議監管層對強制實施內部控制審計的主板上市企業要求強制披露內部控制審計收費情況,鼓勵自愿實施內部控制審計的中小板、創業板企業披露內部控制審計收費情況。長期而言,建議監管層強制要求實施內部控制審計的所有上市公司強制披露內部控制審計收費,并定期對上市公司內部控制審計收費情況進行定期的評價,以此完善我國上市公司內部控制審計收費披露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