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澤球
有那么一段時間,我老坐公交車往成都跑。因為那里有啞石、史幼波、李龍炳、彥龍、阿紫、張衛東、李拜天、蔣藍、張哮等太多的詩人朋友。生活在德陽這樣一個成都平原普通的城市里,經濟列車向前的速度越快,內心的孤獨感越強,越覺得要向一個虛擬的過去里逃跑。詩歌成為唯一可以選擇的避所。而我如一個遠離省會城市的外地傻小子,把無數個周末扔在馬路上。
那個時候朋友的交往簡單得如一幕幕老電影。一般是在某個人的家里喝很便宜的綠茶,不時從主人的書架里抽出一兩本書朗誦或者爭論。其實每個人的書架上都會找出許多一樣的書來。啞石原來的家在青白江,他的小屋經常是各路神仙的聚集地。但他家的燈太暗,一到晚上就會讓人產生昏昏欲睡的感覺。張哮的家最有味道,像古玩店,我們用據說是明代的茶壺喝功夫茶,音箱下面墊著漢磚,屋子外的小院里鋪著厚厚的、從來不掃的竹葉,總覺得有誰會從上面夜潛而來。有時也會去茶館,五塊錢一杯的毛峰映著傍晚的微亮。大家住得比較遠。有的人總會騎自行車趕來,比如張衛東(他當時住在成都某個空氣中充滿令人窒息的抗生素味道的小區里)。李拜天有一次過來陪我喝茶,居然騎了將近一個小時的自行車,來去要花將近兩個小時,很讓我感動。這就是那個時代的韌性和愉悅。成都的一些刊物,比如《在成都》《人行道》《詩鏡》等,也是在這樣一種秘密接頭式的場景中誕生的。
詩歌是永遠的話題。大家暗地里都在使勁。作品也很多。經常會發現某個人突然弄出一個讓人驚訝的東西。詩歌需要這么一種競爭又相互鼓勵的氛圍。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后半期和新世紀初在成都形成的一個詩歌復興小高潮,就得益于這種氛圍。卡夫卡書店、三一書店也是我們經常碰頭的地方。
以詩歌的名義,我們在那個時候年輕著,簡單而激情著。
再后來,誰也說不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大家都開始忙。個人生活混亂的混亂,變故的變故,麻木的麻木。見面少了。也不總往誰誰家里鉆了。去成都開會,打電話相約,總要問問有誰在場。有的人相互之間早已疏遠,很難坐到一塊。于是,以往一大堆人坐在一起談詩的桌子,只剩下兩三個人心事重重地望著什么。于是,茶杯置換成酒杯。
慢慢地,很多人幾年都不會見一面。慢慢地,很多人的寫作速度也減緩、以至停頓下來。
新世紀了,詩歌節同地方上的梨花節、桃花節一樣繁茂地多起來。文化搭臺,經濟唱戲。詩人又有了以詩歌名義獲得了大吹大侃的機會。以前在書本和信件中的朋友終于可以坐在一起。有時大家反倒不怎么談詩歌了。一般都是從喝酒到喝酒。其實,有的人已經不再寫任何一行可以稱之為詩歌的文字了,就只剩下詩人這個名號。詩歌以外的故事多起來。
在日常生活中,我從來沒有那個被叫做詩人的身份。夜深人靜的時候,看著許久沒有翻動的書架,我會惆悵地想起那些以詩歌名義生動而真實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