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彈出的琴聲去向不明（組詩）

慚江

所 見

早起的騎摩托車的人在等紅綠燈，兩眼茫然前視；

坐在后座的婦女打著呵欠，無精打采，

臉上刮得下夢魘。兩人好像突然被拽到斑馬線旁，

被一件無聊的事情牽著走。

三個建筑工人在討論下水道的走向。

昨天曬出去的衣服忘了收回，被瘦瘦的風穿著，

露水在繩子上排著隊，像積怨。一只蜘蛛正在借道，

從白背心滑到藍褲子上，轉眼就消失了，

它不關心我去體育場，

我也不關心它的去向。

一位老菜農在歇腳，仿佛剛從黑夜里爬出來，

勉強被晨光所接納。他畚箕里的茄子辣椒瓠瓜，

像一條條魚，新鮮得要蹦出來。

那個清掃蟋蟀聲的人

那個清掃蟋蟀聲的人，像在清掃一場雪

袖子上卷起的風，必須有一段冷寂落寞

必須有遠松的黛色，有依稀的犬吠

久無人。有掩完柴扉后返回的聲音

他走動的步伐，分別扇動了月色、竹影和桂花香

月色本來很亮，再一次跟上繃緊了他

作為院子內一顆靜的核

他似乎變得還不夠小

窗外，匏有苦葉。更遠，他和江邊烏桕上

一只不安的寒鴉形成對應

門再次被推開，有三十六種晚秋排闥而入

那一刻，他幾乎摸到了寒風中隱藏的薄刃

并能把它抽出來。他身上的裂隙怎么關

也沒關上

我彈出的琴聲去向不明

安檢。我卸下身上許多過于金屬的部分

再用皮囊，修舊如舊

體內還是發出刺耳的嘎吱嘎吱聲

不像鼓浪嶼，體內有鋼的琴

那些老房子新房子的體內也有鋼的琴

每一個人的體內也有

在鋼琴博物館內，一不小心，就隨著一首

鋼琴曲，流進了鷺江

時光的指針里走著古典的舞步

登上日光巖的臺階是黑白鍵，有一截《夢中的婚禮》

泉州路上鳳凰木漏下的光是奏鳴曲

西苑路被李斯特的手指揮著，急轉彎并下坡

有一截圍墻高高低低，以為找到了節奏

突然被一棵榕樹遮斷了

我坐在茶語時光咖啡館里

七月的季風南來，鼓浪嶼是一座巨大的石琴

我也張開竅竇，打開毛孔

我的肺葉淤塞，彈出的喑啞

去向不明

止 于

城區的高樓慢慢爬過慈恩塔，看得見它的影子

新年剛開工的打夯聲沉沉地渡過翠江，傳到曲塅村

一只白鷺的悠閑在飛著，止于對岸的篁竹

翠江水止于剛修好的大理石護欄

止于它的靜

一排豆架止于秋天，荒廢的水渠止于某年

逸非家的白梅比去年謝得更早，止于

若溪吳小蔓們的念想

菜園子里的芫荽不見蹤影，止于我的舊詩篇

而一條小路從草叢里跳出來，串走了好幾個村子

剛解凍的山泉水貼著田塍靜靜地匯入江面

一畦的菜地拱出了好幾朵小野花

許多過完年的車流從城南大橋上駛過，流向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