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余生愛你

這個世界有丑陋的一面，但也有美好的一面，以后不論遇到何人何事，請一定，一定不要失去愛一個人的勇氣。

一

莫林安一家搬到陸家對門的那天，陸青的父母大開著家門吵架。

尖銳的叫嚷聲將莫林安吸引過去。他在門口朝里望了一下，恰好對上陸青的目光，她就坐在離門口不遠處的書桌上。她的目光很冷，冷得他在暖春時節打了個寒戰，忙心虛地別開眼轉身。

然而到底是沒忍住，他走了兩步又鼓起勇氣回頭，卻見她已經埋頭寫毛筆字。一個玻璃杯自客廳里面飛來摔碎在她腳旁，她氣定神閑地提筆蘸墨，絲毫未受到影響。

那時他14歲，只在心里暗暗佩服，自此便對她格外關注。而他后來知道，這世間有那么一句話：平生一顧，終生難負。

父母經商家境優渥又如何，家里總是彌漫著硝煙，孩子該有多可憐。

這些是鄰居對陸青常年的議論，話里的同情和悲憫甚濃。

然而莫林安從未在陸青的臉上見過惆悵或悲哀。她的臉上永遠掛著淺淡的微笑，禮貌而疏離。14歲時如此，15歲時如此，16歲時仍舊如此。

兩年了，從14歲到16歲，他和她的住處咫尺之隔，他甚至追隨著她的腳步，考入市重點榕城高中，然而兩個人之間，可以說從無交流。

但是這兩年多來，每天上學放學，等公交車、擠公交車以及在公交車上站著的時候，他都緊跟著她，小心而緊張地繃著身子，像護著一朵嬌嫩的玫瑰一般，既要為她抵住人潮的洶涌，又要保持自己與她之間的距離。

日復一日，他不信她從不知道。可她的確像從未察覺一樣，從未回頭看他一眼，也從未和他說過一句話。他因此氣餒過，但轉念一想，她也從未明確地責備他，讓他不要跟著啊！

二

這一次乘車，莫林安仍同往常一樣，搜腸刮肚地想和她找些話聊聊，但仍舊和從前一樣，只要想起他第一次和她搭話，被她嫌惡地說了句“好吵”后，他終究選擇了沉默。

仍是一路無言，直到在各自的家門口分離。

然而這次，兩個人都正在用鑰匙開門時，陸家的門突然從里面打開了。

陸爸爸手里拿著一沓文件，見到陸青后忙往身后藏。

陸青只瞧了他一會兒，然后輕飄飄地問了句：“離了？”

陸爸爸滿面尷尬，欲伸手去碰陸青，卻被她閃身躲開。她失聲丟下了一句“別跟來”便轉身沖下樓梯。

“陸青！”陸爸爸想追上去，卻又止步，竟是看向了莫林安：“林安，你幫叔叔看著她好嗎？”

莫林安點頭，匆忙追上陸青。

莫林安從未見過這般脆弱狼狽的陸青。她抱膝蜷縮在院內墻角的楊樹下，兩眼蓄滿眼淚。他蹲下去，踟躕良久才說了句：“想哭就哭吧。”

可她只是狠狠將眼淚擦去，再涌上來，就再擦去，始終咬緊了嘴唇。

看著她自己折磨自己的樣子，莫林安心里陣陣抽疼。他突然想起和她初見時的情形，那時她以冰冷的目光警告他的窺探。他突然福至心靈，明白了她之所以這般強撐和倔強，是放不下她的自尊。

“我走遠一些。想哭，一定要哭出來。”莫林安順著圍墻緩緩往前走，聽到身后漸漸傳來輕微的啜泣，接著是悶在膝蓋間的嚎啕痛哭。

莫林安再也走不動，轉身疾步朝她走去，滿心的念頭都是一定要陪著她。然而她見他走近，卻站起身迅速跑離。他愣在原地，覺得自己從未離她這樣近，卻也從未這樣遠。

三

陸青自記事起，父母就在不斷地爭吵和打架。在她的最初記憶里，她便知她的哭鬧于事無補，他們從不會因為她而停戰，她早已麻木。離婚這件事他們也常常掛在嘴邊，卻從未真的付諸行動。

所以他們找她說這件事時，她只說了一句話：“我尊重你們的選擇。”

其實這么多年了，連她自己都對他們的婚姻感到疲憊。家庭的特殊令她從小敏感，她很清楚，選擇結婚或者離婚，都是一個人應有的權利，父母于她而言，同樣是不可干涉的個體。

然而當他們真的離婚了，她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崩潰痛哭。因為從前不管他們怎么吵，好歹家沒散，可是離婚之后，就真的要散了。所以她那天痛哭，為自己將徹底失去歸屬，徹底孤獨。

因為謾罵和暴力充斥的家庭，造成了她對人際交往不抱期待的悲觀，她害怕別人靠近，更拒絕別人靠近，所以這么多年，她一直一個人。

但她的世界中有一個特殊的存在——莫林安。

最初的時候，她從未在意過他，因為她從未想過讓他走入自己的世界，或者是，他會走入自己的世界。

她不是不知道，他總是在上學放學乘公交車時護著她，她亦非鐵石心腸，又怎會不感動？但是除此之外，他也再未做過其他。她總覺得，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厭倦，就會離她而去。

可她沒想到，他一堅持，就是兩年。她更沒有想到，在她那天拒絕他的陪伴，選擇獨自哭泣之后，他會像個話癆一樣，時刻出現在她的生活里。

“陸青，我們一起上學吧。”

“陸青，我們一起回家吧。”

“陸青，5號窗口的牛腩特別好吃，我買了給你。”

“陸青，今天下午跑操我查你們班，你要是不舒服就別跑，沒事的。”

“陸青，你又拿了年級第一，好厲害啊！”

“陸青，要分科了，你選文科還是理科？”

始終沉默地接受他的好意的她，抿唇思索良久，終于同他說了話：“理科吧，我選理科。”

“啊，我也選理科，希望到時候我們能分到一個班哪！”莫林安笑，這才想起來把手里剛買的奶茶遞給她：“這次沒買錯，咖啡味的。”

天空明凈，陸青看了眼身側少年意氣風發的英俊面孔，抬起頭，見暖陽散著金芒，藍空中的零星層云如羽翅，被初冬的微風蕩著，緩緩悠悠，仿若這一生的歲月靜好，都凝結在了這一刻。

然而她輕呷了口奶茶，咖啡的苦澀瞬間便溢滿嘴里心里。她想，等到了高二，他選了理科，她選了文科，兩個人去了不同的校區，她就再也不會成為他的拖累了吧？

畢竟，他曾是那樣安靜的少年啊，是那樣喜歡理科實驗的少年啊，他為了她做出了太多改變，她不能再自私下去了。

四

莫林安真的很生氣，對于陸青騙他選理科這件事。

他將她攔下，努力鎮定下來，問她為什么這樣做？

如果是他們相識的最初，莫林安這樣纏著她，她會毫不心軟地說，因為你很煩人。

然而如今，那樣傷人的話，她卻再也對他說不出口。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一點都不舍得看見他傷心，或者受到傷害呢？可是現在，卻是她傷他最深。

莫林安清亮的褐眸被悲傷溢滿，仿若凝結了數千萬年滄桑的琥珀，看得陸青痛悔不已。一向要強的她終于服軟：“對不起……”而后懇切解釋，“莫林安，你喜歡理科，而且你的理科成績非常好，而我喜歡文科。我真的，不想你再為我做出任何犧牲了。”

“我是心甘情愿，”莫林安篤定道，“心甘情愿，陸青，你明白嗎？”

她默然垂眼，心甘情愿，她怎會不懂？可她只是沉默著，直到他恨恨轉身，她望著他如飛的步伐，內心被將永遠失去他的恐慌狠狠攫住。

“莫林安！”她大聲叫住他，他停步轉身，她快步跑到跟前，眼里竟然一片溫熱。17年來，她從未像此刻一樣這么懼怕失去，“我懂。”她哽咽，真真正正地，第一次剖心而言：“喜歡上你之前，我的確是打算出國讀書，永遠離開榕城，再也不回來。然而在得知了你的高考目標是Q大之后，我就決定考B大，和你在同一座城市。但是我一直沒有安全感，我害怕你終有一天會離開，所以我對你始終若即若離。我告訴自己，如果最終你考上了Q大我也考上B大，我就告訴你，我喜歡你。可是如果沒有考上，不管會是什么結果，我都心甘情愿地承受。”

陸青又羞又慌亂，情緒激動話音顫抖。言罷，她深深低下了頭，握緊了拳頭：“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傻？”

“對。”他干脆地回答她，在她再次慌亂時一把將她攬入懷里，心疼又無奈，“是真傻。干嗎總是選擇折磨自己，總是跟自己過不去。要是早些說出來該多好。”他話里有些許輕責的意味，然而心里卻疼她疼到骨子里。再沒有人比他理解她，因為家庭的緣故，她始終不敢對喜歡的人邁出那一步，在選擇相信愛情之前，就已先臆測到逃離和背叛。

“傻瓜，你放心，我喜歡你了那么多年，以后死都不會放手。”

莫林安將她緊緊摟住，暗暗發誓，這是他將疼愛一輩子的姑娘。

尾聲

那一年，陸青和莫林安創造了榕城的高考神話，分別奪得省文理科排名第一，如愿進入B大和Q大，而后來的一切，都水到渠成。

婚禮上，陸青不善言辭，主要是莫林安說話撐場子。他左手拿話筒，右手始終牽著陸青，甜蜜而緩慢地敘說往事，從兩個人初見追憶到現今。

他最終結語時，說如果沒有她，就不會有今天的他。他一直都很慶幸，喜歡上了當初那個學習超棒的她；也一直很慶幸，她最終接受了他，帶著他努力向前走，看遍人生繁華。他更慶幸，他沒有讓她失望，因為在他的身邊，她的臉上總是掛著笑。

他扭頭深情地看她，為她擦掉眼角掉落的淚，關了話筒溫聲逗笑她：“回家了再喜極而泣，萬一你的那些愛慕者以為我欺負你，現場搶婚怎么辦？”

她破涕為笑，奪過他手中的話筒。他詫異，因為原本說好的，她不想發言。

“有感而發。”她沖他吐下舌頭，在他寵溺的目光中緩緩說道：“我的原生家庭并不美好，我后來也一直認為婚姻注定不幸，甚至認為在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真的愛我。即便愛我的那個人出現了，我也不敢敞開心扉接受。”她一頓，甜蜜地笑看莫林安，“他說很慶幸遇到我，其實是我該慶幸，能夠遇到他。但是我最慶幸的是，我鼓起勇氣接受了他。就像我父母后來也鼓起勇氣組成了各自的家庭一樣，如今也過得很幸福。”

“這個世界有丑陋的一面，但也有美好的一面。以后不論遇到何人何事，請一定，一定不要失去愛一個人的勇氣。”說到最后，陸青眼眶又是一熱，淚意來得洶涌，一頭扎進了莫林安的懷里。

“真是的，傻瓜。”他笑她，不斷輕撫她的背，說出了對她忠貞不渝的誓言：“我會以余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