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的黛青

楊睿博

（一）

四年過去了。

我從東邊的大城市里上完大學回來。

最近這些日子我總是惦記著家鄉(xiāng)。這座城市......沒有邊界，怎么走都走不出那鋼筋水泥的森林。我在這里生活了四年，也算融入了這里。只是每當霧霾如幕布般籠罩時，我會想起家鄉(xiāng)的湛藍的天空。

我太忙了。四年來不曾回鄉(xiāng)。父母早就搬到了離那里算近的一座城市里，所以過年過節(jié)我也只是去他們那里，而不是回家鄉(xiāng)。有時我會覺得這樣說來我回家鄉(xiāng)也沒有什么太多的意義了

——但是不行。轉念一想，那是我長大的地方。我的“黃金歲月”都塵封在那里的一草一木中。沒有人我也要回去。現在想起來，那就像世外桃源般。在鎮(zhèn)上那棟十層樓的房子頂樓便可以看到小鎮(zhèn)的全景，以及周圍長滿綠樹的矮山。書上說這叫“丘陵”，我喜歡這個名字，很舒服、自然的感覺。那條大河從鎮(zhèn)中心穿過。直到我離開的時候，它還是那么清澈純粹，沒有亂七八糟的污水，也沒有吐著濃煙的輪船。鎮(zhèn)上人很少，有時我會覺得周圍農田里的牲口過的生活比人還熱鬧些。

這些事情總是入我夢境。一抹黛青，如煙般。

（二）

一早便是大霧天。

我從疲憊的長途火車上下來。這就是我的家鄉(xiāng)……我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霧太大了，腳下的土地像是虛幻的一般。

很奇怪，并沒有我預計的那種空氣清新舒暢的感覺。我的鼻子還是感到些不適，就像來之前一樣。

鎮(zhèn)上真是多了很多的汽車，尤其是滿載的大貨車。從前這么早的時候路上是不會有車的，行人幾乎可以在路中間亂跑。

清晨，人們便已行色匆匆。我看到他們都戴著口罩，跟大城市里的人們如出一轍。

為什么沒有了我兒時的感覺？

一位迎面而來的大媽拿著一疊口罩在推銷。“買個唄，”是熟悉的鄉(xiāng)音，“今天又是這么濃的霧霾。”

“霧霾？”我以為我聽錯了。

“是啊，”她的聲音隔著那層厚厚的口罩傳來。

“可是……”我還沒有說完，她便插話道，“誒，現在哪里還找得到沒有霧霾的地方咯。”

我愣著掏出錢，想到了那個被我像垃圾一樣丟在火車上不要了的防霾口罩。

怎么會……都變了……

（三）

通過接下來跟當地人的交流，我才知道，原來這四年來家鄉(xiāng)發(fā)生了巨變。好多工業(yè)在這里興起。鎮(zhèn)子的面積擴大了好幾倍——當然大部分都是工廠。河上修了一個很大的碼頭，從前偶爾出現的安靜的小漁船早被轟鳴的貨輪所代替。其實河里魚類也已經銷聲匿跡。

我感到有些恍惚，像是在做夢。

但是眼前密集的磚瓦房又在分明地告訴我，這里現在是個名副其實的“工業(yè)重鎮(zhèn)”。

我去找那條通往鎮(zhèn)子西邊山上的小路，卻發(fā)現原來的那條泥濘小徑已經升級成了水泥路。路兩側隱天蔽日的密林似理所當然般地消失不見。

我茫然地望著前方。身后傳來“嘀嘀”的喇叭聲。是一輛蒙滿灰塵的運煤車。

我擋到它的路了。

我低著頭往前走。我不想再走了。

因為我看到小時候最愛的那片山林沒了。

不僅是林毀了，山，也被挖去了一半。在山下——現在應該叫煤礦區(qū)，各種卡車、工人正忙得熱火朝天。

周圍的山也徹底成了荒山，“不毛之地”。

我轉過頭去。也許有眼淚流下來了。

（四）

我回到鎮(zhèn)上。鎮(zhèn)中心新開了許多診所、醫(yī)院。

“本院咽喉科擁有國內一流專家……”鎮(zhèn)中心醫(yī)院比從前氣派了許多，規(guī)模幾乎可以跟城市里的普通醫(yī)院比了。住院樓修起了十多層，卻沒有以前那樣的淺綠色漆。事實上鎮(zhèn)上所有的建筑都像蒙上了厚厚的一層灰。

我突然想到了夢里常出現的那黛青色。我感到哭笑不得。看起來這個我懷念的地方的環(huán)境還沒有我目前所在的那座城市好了。至少城市里面還有那么多的綠地和公園，而這里呢？森林？農田？都沒有了。或者說，它們藏在了更遠的深山里？

不，我可能來錯地方了。

然而我自己都無法被這愚蠢的自我安慰所說服。

一面冰冷的水泥墻上貼著大紅色為底色的宣傳海報：“我鎮(zhèn)經濟增速……” “我鎮(zhèn)人均收入……工業(yè)產值在全市排名……”

的確是變了很多呢。我坐下來靜心回想。從前“發(fā)家致富”這類的詞語似乎與我們的小鎮(zhèn)無關，但現在看上去，私家車普及度已經跟城里不相上下了。

我必須承認這四年來家鄉(xiāng)的經濟得到了歷史跨越性的發(fā)展。這里工業(yè)的規(guī)模著實不可小覷，基礎設施建設日新月異。但與此同時我們更不應忘記的是這里從前的青山綠水。我以前以為烏煙瘴氣的煙囪永遠不會入侵到家鄉(xiāng)，但工業(yè)的擴展就像潮水般無可遮攔。

我不知道現在還有多少地方保留著從前的純凈。也許人們會說我發(fā)出這些感嘆是因為工業(yè)毀掉了我的童年和少年留下的最后一點痕跡，但我必須要說，發(fā)展與生態(tài)文明并非不可共存。只有兼顧環(huán)境的發(fā)展才是真正的發(fā)展，不計后果地開采資源是對自然的不尊重，更是對人的褻瀆。

我要動身了。假期很短的，我還有別的地方要去。希望下次我回來時可以帶著父母重溫我們從前的美好回憶，告訴他們：這一抹黛青，是我夢中所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