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

天空陰沉，戰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軍中彌漫著一種死一般的沉寂。

今天我將踏進戰場，這將是一場惡戰，也許我不能活著回來，可我會盡力，這也許談不上什么民族大義，只是因為，在我的家鄉，在冷落的小橋旁，在溪水潺潺的地方，我的家人早已為我釀好滿滿的海棠酒，甘甜，醇香。

我走的時候，看見平常朱色的城門泛著灰色的霧，籠著緩緩移動的軍隊，就像是要纏住我們的夢魘。回頭遠望我的村莊，我看見立在朔風里的雙親，他們的雙鬢早已是霜雪蒼蒼。空中傳來濕潤的氣味，和著泥土和青草香。我還在望著，可是城門已經關上了，門縫中緩緩合上的，是斬不斷理不清的海棠香。

我還念著我的姑娘。

我知道她一定會站在我回去的必經之路上，那里有一棵海棠樹，那里有滿山遍野的白色花朵，我還記得她送我走的時候，穿的是大紅的衣裳，映著一片白色花海，我锃亮的鎧甲上清晰地倒影著她的臉龐，她清冽的眉目宛若月光，她的淚珠砸在我的長槍上，我就靜靜的站在那兒，看著她紅腫了眼睛，沒有說一句話。

行軍的號角已經吹響，號聲凄厲的在山谷回蕩，天上的無根水落下來，地上很快積起了小水洼，每一塊水鏡上都有我的姑娘，我那黑發紅裙的姑娘。

戰士的兵器摩擦著著發出的凜冽聲音讓我收回了思緒，我知道我很可能活不下來，但是我必須活，因為我的家人還等著我回去喝完滿滿一壇的海棠酒，我的姑娘還在那海棠樹下等我凱旋歸鄉。

戰鼓擂響，喊殺聲響徹天際，泥濘絆住了戰士們的雙腿，他們的眼里有著仇恨和憤怒，更多的卻是恐懼，我想，他們有家人，他們也有自己的姑娘，他們思念著的人也在盼著他們平安歸鄉。

敵人的喊殺聲打斷了我的飄忽思緒，身體不受控制地舉起長槍，刺中了敵軍戰士的心臟，我看著從前到后貫穿的洞，心里似乎缺了一塊，涼涼的，沉沉的。

我們在奮力廝殺，每一秒都有人倒下，可是沒有人退后，因為我們知道我們不能，我們的身后就是我們的家鄉，就是生養我們的故土，是我們拼出性命也要守護的東西。

戰鼓已經擂坡，敵人勢如破竹，滔天的吶喊聲貫徹天際，金石鏗然，殘陽如血。刀、槍、戟......然和一種兵器上都有鮮紅的血，我們的臉上也已分不出原來的顏色，只有我們的眼睛依舊明亮，里面有著我們的希望和信仰。

可是，來不及了，迎風獵獵的戰旗已經殘破不堪，擂破的戰鼓再也發不出聲音，折斷的兵器上掛著同樣破碎的鐵甲——它的主人早已葬身沙場，一抔黃沙掩埋了荒涼。

在敵人圍攻我時，我幾乎聽到他們的兵器刺入我身體里的聲音，我仰頭望向天空，看見如江南三月般溫柔的晚霞，滌蕩金光。那時我感到的，并不是疼痛，反而恍惚中想起小時候爹娘曾講給我的一段很美的傳說，我已經記不得內容是什么，只是在那時，似乎也有這樣滴血的殘陽，也有晚霞撕扯的金光。

真是美得像夢一樣。

狂風中是誰吹起了羌管？是誰唱起了戰歌？深沉的調子和著蕭索的樂聲，伴著瘋狂落雨，重重擊在我的心上。可是我看不見，我看不見這一刻的景象，黃沙蒙住了我的眼睛，我的意識漸漸不清晰，我甚至感不到雨滴滴在臉上的冰涼。

我多想多看一眼這景象，這一生，我又有幾次看過這么美的夕陽？家鄉現在該如何了？海棠酒還那么醇香嗎？臨近的煙華海，是不是又泛起了重重地波浪？我的姑娘，是不是還在鏡前梳妝？讓青鳥帶你見我一眼吧，讓我再看你最后一眼吧，我的姑娘。

我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東西了。

戰場白骨累累，胡楊枯萎，雨已經停下，一輪落日沉入遠方。

......

我的面前似乎有海棠酒在飄香。

只有一碗，泛著迷人的色澤，里面還映著我的雙親，他們雙手合十向上天祈愿，祈愿他們的兒能平安歸來。我多留戀這海棠酒香，留戀我的家鄉。

我端起眼前觸手可及的海棠酒，毫不猶豫的一飲而盡。甘冽纏綿的醇香，釀著數不盡的鄉愁，映著虛幻的故鄉。

我在哪？我跌跌撞撞地走著，夜色茫茫，月亮時圓時缺，掛在海棠枝頭，涼幽幽的，讓人的心發慌。我找不到家的方向......找不到我的姑娘......

忽然茫茫夜色中出現了一盞燈，搖擺不定，可是那亮光卻從未暗淡，在黑暗中搖搖晃晃，堅定地引我歸鄉。

我迫不及待的跑過去，就著越來越近的一豆燈火，終于看見了我的家鄉，那個臨著煙華海的小村子，它依舊靜靜地立在那兒，村口的海棠樹上攢著熱烈的海棠花，灼灼吐芬芳。

那個映著海棠花的紅裳女子，正是我日夜思念的姑娘。她眉目如月光，白瓷般的小臉上帶著一雙淚行。

終于走對了方向，終于回到了我的家鄉，那個海棠酒飄香的地方。

我的視野突然一片漆黑，再也沒有任何聲音。

我終于沉沉睡著了，夢里的海棠開得瘋狂.......

作者簡介：郝文慧（1997-）女，重慶市人，民族：漢，學歷：在讀本科生，研究方向：新聞與傳播，單位：重慶大學新聞學院廣播電視學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