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抑生存狀態下的女性心理

劉晨

摘要：小說《另一種婦女生活》歸屬于“同為女兒身，相煎何太急”的母題。其主題設置與情節構架是“另一種旁觀”，一種窺探。它所呈現給讀者的閱讀體驗是獨到的——醬園里五個女人豐富的內心世界和潛意識層面的活動。簡氏姐妹與醬園女人們心理防御機制的具體表現為否定、轉移、攻擊或代替。這些消極型的防御機制也是她們生活的悲劇源頭之一。

關鍵詞：防御機制；轉移；代替

一、無愛者簡少貞——窒息空間中的單向依存

簡少貞是一個典型的男性恐懼癥患者和迫害癥患者。這種消極型的心理防御機制在簡少貞身上體現為否定與轉移。因孤獨且無愛的生活所致，簡少貞將本應投射到愛人身上的依戀轉移到妹妹簡少芬身上，并否定身邊的一切男性行為。

對于妹妹，簡少貞有種變態的愛和依戀，她拒絕愛情，拒絕接納外界的空氣來拯救她封閉窒息的房間。妹妹和章老師結婚，她氣急敗壞，每天重復著復仇的動作，但最后選擇用無數繡花針扎破自己的動脈。這種充滿束縛感的依戀不僅傷害了妹妹，讓妹妹最終選擇了逃離；同時也毀滅了自己，由于移情對象的“背叛”，自己的精神世界也隨之崩潰。

二、求愛者簡少芬——性壓抑環境中的隱秘刺激與沖動

同姐姐一樣，少芬也生活在一種壓抑性本能的環境中。故事中的簡少芬是一個中年婦女，她46歲，并且提前絕經。作為一個女人，這顯然意味著女人的某種生理權利的徹底喪失。但是從心理上看，少芬的精神世界尚處于少女階段。長期處于封閉的姐妹世界里的少芬，由于對時光流逝的恐慌感，及受到外部各種事物的刺激，在她面臨遲暮的年齡里，萌動了少女般的性愛沖動。在這種刺激下，少芬采取了攻擊型的心理防御機制來保護自己的潛意識。她不能用直接的話語或行動表露對愛與性的渴望，轉而把這種渴望投射到無關的發泄對象上。

少芬“罵臟字”是一個值得關注的細節。少貞關掉傳出《三蓋衣》哀怨唱腔的收音機，少芬給姐姐刮痧心不在焉，一只擾人的蒼蠅飛了進來，于是 “她對著窗外那個遠去的黑點罵了一句刺耳的臟話，“操不死的爛X”。罵臟字的行為反映出少貞對壓抑性愛的生活已經滋生出厭倦的情緒，更重要的是不可避免地受到醬園里男女的世俗世界的誘惑。所謂的臟話往往和性愛的標志性符號聯系在一起，當簡少芬驚訝于自己“罵臟話”的行為的時候，她已然開始在潛意識層面關注性愛，渴望性愛，不再像以前一直處于蒙昧的精神階段了。

當姐姐剪掉窗前的兩個象征著愛情的桃子的時候，少芬不滿姐姐的行為，并且說出自己喜歡那兩只桃子。少芬喜愛桃子正是因為桃子喚起她人性中情欲沖動的一面，同時她的潛意識層面又把對情愛的渴望寄托在桃子上。這種寄情思于桃子的心理活動，無疑是少芬的代替性防御機制在起作用。由于自己的愛情無法實現，于是少芬幻想桃子能代表自己的情欲，暫時滿足了自己心理層面上的需求；當桃子墜落時，少芬的幻想也隨之破滅。可見，這種幻想式的防御機制十分脆弱，替代品的毀滅同時也會帶來精神上的打擊。

少芬喜歡越劇《碧玉簪》哀怨的唱腔，尤其是《三蓋衣》那個著名的片段。當顧雅仙提出要和她一起看戲的時候，她并沒有辯解，只是問是《碧玉簪》，還是《樓臺會》；看戲的時候對于章老師極其含蓄的追求也是懷著緊張、默許的心理。為了逃離性壓抑的生存環境，少芬選擇了與章老師結合。雖然章老師不是實現婚姻生活這一目標的最佳人選，但少芬渴望情愛、渴望逃離的欲望壓倒了一切。少芬這一補償型的防御機制無疑是消極的。此時，與章老師的結合只是少芬用以脫離舊生活的一種手段或工具。

三、醬園中的女人——窺私癖和癔病

醬園里的這三個女人關系十分微妙。三個世俗市井女人，三個被男權價值觀綁定的女人，三個具有窺探癖與癔病的女人。這種窺視是對他人生活的探秘的同時，也是對他人隱私的傷害。且她們的窺探與臆想往往互為因果，相輔相成。窺探使得人不斷對他人生活提出假設與猜測，而為了驗證這種猜測又會促成下一步的窺探。顧雅仙和粟美仙的窺探行為較重，杭素玉的癥狀相對較輕。女人們無味的生活及無趣的環境促成了她們的這種攻擊性防御機制，通過獲得他人隱私的方式，達到把握、賞玩生活的一種快感。

顧雅仙和粟美仙都患有嚴重的窺探癖好。比如說顧雅仙和粟美仙兩人對于二樓簡家姐妹的生活有著強烈而畸形的興趣。他人的世界對于自己來說是未可知的，窺探他人可以短暫地帶來一種“可知”，這種對生活的了解會讓人產生一種安定感，仿佛把握住了生活的細節與真相。然而顧雅仙和粟美仙的這種把握是片面與滑稽的，相當于把對自己生活的把握轉移到了對別人隱私的把握之上。這樣的窺探不僅沒有為她們的生活帶來安定，反而增添了醬園的不穩定因子。

杭素玉無疑是三個人中最潑辣的女子，不僅潑辣，而且膽識過人。而她最后卻因為和孫漢周通奸被老公殺死。其實她是簡單直接的，不會耍心眼，她并沒有典型的窺探癖癥狀，但是有點愚蠢，認死理，有嚴重的臆想強迫癥。當顧雅仙打算把惹事端又不認真工作的杭素玉調走時，杭素玉卻認為顧雅仙是嫉妒自己和店長孫漢周的親密關系。于是杭素玉每天生活在自己的臆想所帶來的焦慮中，她承受著顧雅仙和粟美仙窺探欲望造成的壓力，又承受著自己臆想所帶來的疑慮和恐懼。當這樣的焦慮抵達一定的極限時，杭素玉選擇了一種發泄的方式——干脆和孫漢周發生性關系。這種代償是對顧、粟二人窺探的反抗。像晴雯死前交給寶玉她的指甲，也是出于這種代替性防御機制。既然被社會認為是放蕩，那自己不放蕩就是吃虧。杭素玉無法得到社會名節上的認可，也沒有享受情欲帶來的快感，干脆就選擇一種自己可以獲得的利益來補償自我。

《另一種婦女生活》留下的是一個錯亂的世界。就人物而言，故事中的女人們都是病態的；但是就小說而言，卻具有巨大的魅力，它以坦然和冷靜的態度直面人性無法擺脫的傷痛，以強烈的藝術效果撞擊讀者的心靈，引起女性對自身心理狀態的內省和社會對于女性生存狀態的關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