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國喜
摘 要:傅抱石的藝術創作以山水畫成就最高,開創出獨具個人風格的“抱石皴”,確立了其開宗立派的藝術大師地位。“抱石皴”的誕生,是建立在傅抱石哲學思辨、審美認知、技法實踐的基礎上的,既受石濤藝術思想的影響,也有對歷代藝術大師精粹的汲取,還體現了傅抱石自身藝術修養,更表達了他對藝術通古今之變的獨到見解和大美境界的獨特領悟。“抱石皴”由“散鋒毛筆”和“散鋒筆法”生化而來。就表象而言,散鋒筆法僅是一種筆象與墨象,是“抱石皴”的形式美;就本體而言,酣暢淋漓、靈活飛動的皴筆,是傅抱石形與神、心與跡,達到了高度融通的內蘊美。
關鍵詞:傅抱石;皴法;散鋒筆法;抱石皴
傅抱石,20世紀中國畫壇杰出的天才。徐悲鴻評張大千500年來第一人,而張大千稱譽傅抱石800年來無此奇筆也。他不僅長于山水畫和人物畫,且在篆刻和書法藝術上造詣也很高,他的篆刻風格爽利勁健、率真雅正,早在日本留學期間便聲名遠播,被時人譽為“篆刻神手”。對于中國美術史,他也有開拓性的研究,博古通今,著述等身。傅抱石短暫的61個春秋,創作2000多幅國畫和200多萬字的美術史論巨著。其“雅正”的印學思想、豪放淋漓的“抱石皴”法等成就,為其贏得了國畫家、美術史論家、篆刻家等譽稱。他強化了國畫的民族性,獨創的“抱石皴”技法對現代山水畫的創新起了繼往開來的作用,奠定了他在中國現代美術史上拓荒者的地位。
皴法是中國山水畫特有的形式語言。“皴法”在無數畫家的筆下游走,其形態也隨著畫家的生活環境、繪畫思想、藝術修養、情感傾注在似與不似之中漸進、生發。無論皴法如何演變發展,都是沿著傳統古法的足跡,不偏離中國畫等等。筆墨的精神,化出新意。傅抱石創造的“抱石皴”也不例外。
一、山水畫皴法的演變發展
何為“皴法”?《辭源》:“國畫的一種繪法。先勾成山石樹木輪廓,用側筆蘸水墨染擦,以顯脈絡紋理及凹凸向背。”“皴法”從何而來?石濤說:“筆之于鼓也,開生面也;山之為形萬狀,則其開面非一端。”皴法是為了表現山峰的面貌,但是山的形狀千變萬化,所以表現方法就不止一種。“峰與皴合,皴自峰生。”各樣的皴法是畫家根據山峰不同的形與質而創造出來的。從繪畫技法層面界定:皴法是表現山石結構,營造出陰陽向背立體空間的一種繪畫技法。根據山石不同的地質結構和樹木表皮狀態,加以概括而創造出來的表現程式。皴法的種類一般以各自的形狀而命名,也以創立畫家而命名。故,皴法不僅只是一種繪畫技法,它還是山水畫家的“名片”。
皴法與山水畫的發展同步。從隋唐之前山水畫的“空勾無皴”到五代時期山水畫的“皴染俱備”, 唐宋皴法的多樣到元代皴法的簡化……五代、兩宋是山水畫發展的高峰時期,也是皴法定型和發展的頂峰時期。從荊浩的“斧劈皴”、董源的“披麻皴”,到范寬的“雨點皴”、郭熙的“卷云皴”、李唐的“斧劈皴”“馬牙皴”、馬遠和夏圭的“大斧劈皴”等,再到元代王蒙的“解索皴”、倪瓚的“折帶皴”等,皴法經過了一個漫長的歷史演進,在歷代山水畫家師法自然造化的實踐中不斷發展,形成了一套完整的體系。
山水畫的精髓是山石的表現形式,故皴法是山水畫的生命。山水畫家在對自然景觀再創造的過程中,根據不同的地質地貌特點,變換皴法的表現形式。點、線、面是皴法的外在形式特征。大大小小的“點”按照不同的次序排列組合,形成一個有層次,有動感的“面”。如:“米點皴”將“橫點”大小錯落交疊,并在墨法上做文章,將原本枯燥單一的“點”組合成墨氣淋漓、煙嵐輕動的江南水鄉景致。“線”的形態不同,會產生不同的視覺效果。“線”在畫家的筆下賦予了感情和生命,可變寬,可變窄,可滯澀,可流暢,通過畫家運筆方式的變化帶動線條的變化。如:董源的“長披麻”長長的線條生動地描繪出了南方蔥蘢的植被和茂密的山林。“面”的形態多種多樣,圓形的“面”和方形的“面”等等。如:“斧劈皴”大塊方形的“面”橫披直下,表現出北方山石堅硬、挺拔的紋理特質。“點、線、面”僅僅是“皴法”的骨架,只有通過山水畫家筆下多變的轉化,浸潤各自的文化內蘊,才能賦予“皴法”血肉之軀。故,皴法作為中國山水畫不可或缺的技法,其重要性顯而易見。皴法的演變發展隨著山水畫精神內涵和審美價值的變化而變化,隨著時代的發展而發展。
二、“抱石皴”的孕育與誕生
“抱石皴”可以說是傅抱石對石濤繪畫思想的繼承和發展。傅抱石一生追慕石濤,頂禮膜拜。他原名傅瑞麟,慕石濤而改名抱石。他從青年時代就開始研究石濤,苦心孤詣、殫精竭慮數十年,徜徉在石濤的藝術里,來來往往,咀嚼三昧,抱石的心似乎與石濤有了某種“相往還”的感應。石濤充滿生命力的筆墨“躁動”,傳遞給傅抱石的是抒發性靈、為生命而歌的“墨醉”。他的“抱石皴”散筆紛披、縱情恣肆的筆法就留有石濤筆墨“躁動”的妙跡。除了傾心石濤外,傅抱石還潛心研習傳統技法,包括馬遠、夏圭、倪瓚、王蒙、龔賢、梅清、石溪、程邃等諸家的皴法和筆法,他汲取各家之長,融會貫通。1939年傅抱石入川,蜀中山水的“秀、潤、幽、峻、奇”,變幻萬端的云霧,蔥郁蓊蒙的山色,為傅抱石的創作提供了變法的依據,生發出靈性。在重慶金剛坡,他激情勃發后,偶一為之的“散鋒筆法”,以大筆側鋒“刷”,再以破鋒“勾”,沖破中鋒、側鋒等固有筆法的防線,任意馳騁,氣足神完,撼人心魄,初具了“抱石皴”雛形。不拘泥于山水皴法之法理,沖破了中鋒、側鋒、破鋒的“散鋒筆法”表現出不似自然山川,又能在酣暢淋漓的山川肌理中捕捉自然山水的真實面貌,看似抱石偶一為之,實則不然,其經歷了不斷嘗試、審慎探索、逐漸成熟的歷程。細細品鑒從1936年到1949年期間傅抱石的作品,可以找到其發展的軌跡和脈絡,他完成了中國山水畫史上筆法的第二次重大突破!用“散鋒毛筆”,運“散鋒筆法”,形成“抱石皴”。
從傅抱石早期的摹古作品《策杖攜琴圖》到重慶金剛坡時期的代表作《瀟瀟暮雨》,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長途寫生作品《天池瀑布》,再到一系列的毛澤東詩意創作,可以觀照到傅抱石的“抱石皴”不斷完善、日趨成熟的發展歷程。“有承有破,法我自立”“非古非今,亦古亦今”的曠世筆法——“抱石皴”的誕生,基于傅抱石哲學思辨、審美認知、技法實踐的集大成,這里既有石濤 “我用我法”“法無定,定無法”“不走重復的路,不走蹈襲的路”的藝術思想的影響,也有對歷代藝術大師精粹的汲取,還有傅抱石自身對中國美術史的研究以及哲學、文學、詩歌、書法、篆刻綜合文化學養的影響,更有他對藝術通古今之變的獨到見解和大美境界的獨特領悟。“抱石皴”就是在這種“造化”與“心源”的撞擊中應運而生。
三、“抱石皴”的審美特征
“散鋒筆法”與“抱石皴”雖然同一血脈,但兩者并不能等同,現今對“抱石皴”的研究,多將兩者混為一談。用 “散鋒筆”,運“散鋒筆法”,形成“抱石皴”,厘清三者之間的關聯,于欣賞者無大礙,而于美術研習者則是借鑒、融通、縱深的先導。
“散鋒筆”是傅抱石特殊的用筆——散鋒毛筆,將毛筆中芯剪去部分,筆毫散開數簇,筆根平直。筆根及散開的筆鋒橫揮豎掃、信筆揮毫,側鋒挺秀、蒼莽、險峭、枯澀;散鋒灑脫、飄逸、迷茫和朦朧;筆根畫出的線和塊既蒼且潤,有“干裂秋風、潤含春雨”之趣。獨特的筆和筆形的運用,將毛筆的性能和潛力發揮到極致。“散鋒筆法”是“抱石皴”的載體。傅抱石在運筆時加大了力度,利用破筆亂毫,將筆鋒按倒,筆腹乃至筆根觸紙,再略微捻轉筆桿,筆毫自為散開,一鋒分為數鋒,形成了獨特的筆形——散鋒開花筆。傅抱石按倒筆鋒,時而用散鋒逆筆勾斫,斜勢揮動,繪出山勢的險峻;時而將筆鋒橫向勒出,刻畫山巖的嶙峋;手指捻動筆桿,有時又輕提筆鋒,提筆點、戳,點中有按,按中有揉,揉中加旋,旋后有掃,掃后又厾。豐富多變的散鋒筆勢,上下前后貫穿相連,鋪衍出整體氣勢。“抱石皴”由“散鋒毛筆”和“散鋒筆法”生化而出。“抱石皴”皴法中,既含有“披麻皴”“劈裂皴”“亂柴皴”“荷葉皴”等皴法,又不限于某種皴法形式,是汲多種皴法之精華于一體,博大而獨特的皴法。就表象而言,散鋒筆法所產生的變幻無方的純抽象的線面效果,僅是一種筆象與墨象,是“抱石皴”的形式美;就本體而言,那筆飛墨舞、酣暢淋漓、靈活飛動、千姿百態的皴筆,是山川與我并生之氣魄,我與山川獨往來之靈性,形與神、心與跡,達到了高度融通的內蘊美。創作于1944年9月的《夏山圖》,以散鋒亂筆盡情揮寫,組成了畫面的有機節奏;“抱石皴”法,筆飛墨舞,隨意縱橫,將水、墨、色融為一體,濃墨處濃黑透亮,淡墨處秀逸而朦朧,達到了“物我兩忘,離形去智”的超然境地。今藏于中國美術館的《待細把江山圖畫》,以表現“華山天下險”雄姿為立意,作品沒有具體表現華山的險峻,而是以飛動潑辣的“抱石皴”作“大塊文章”,粗中有“細”、重中見“輕”,硬筆枯筆,散筆輕皴,如風馳電掣,運生出變化多姿的線條和長短相間的“飛白”,絕妙地再現出石紋的質感和微妙的變化。整個畫面虛實相生,粗細相間,疏密有致,達到了既氣勢雄遠而又神韻幽閑的效果,凸顯出華山“高聳云端、壁立千仞、奇峭無倫”的“偉丈夫”氣概。
唯有“詩心”藝術家傅抱石,“往往醉后”醉心、醉情、醉感,肆意地活在他的藝術創作中;唯有“其命唯新”的核心思想,讓傅抱石“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地揮灑出無限江山……唯有其眼高百代,特有的學養和內蘊,無比的創造力,才能熔煉出有獨特印記的“抱石皴”。這也就是許多的后輩學“抱石皴”,僅得皮毛,而得不到其真傳的緣故。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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