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雪娥
福建德化是中國陶瓷文化的發祥地之一,與江西景德鎮、湖南醴陵并稱為中國近代三大瓷都。
德化窯以白瓷著稱,始于宋代,盛于明代,衰于清代。德化白瓷在清代開始衰退的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對白瓷的燒制只承襲無創新,二是受景德鎮窯影響,青花瓷、五彩瓷、色釉瓷悄然興起。人們對新生事物總是有新鮮感和追捧意識的,因為新的東西不會讓他們產生視覺疲勞和精神乏味。就這樣,德化白瓷的產品大部分最終被青花瓷取代,青花瓷在清代成為了德化的主流產品。慶幸的是那些從事雕塑藝術的藝人們一直堅守著,因此德化的白瓷雕塑藝術不僅沒有衰退,還出現了不少優秀藝人和精品杰作。
當今的德化白瓷已經復興,藝人們都在為重塑德化白瓷的輝煌而努力著。不過,任何時期,藝術都是百花齊放,才能互相促進的,既然青花瓷在德化也一度成為主流產品,所以青花藝術在德化也是扎下根了的,所以,在當今的德化,陶瓷藝術已是多樣性的了。
藝人都會有自己的藝術主張和創作方向,我則選擇了融白瓷和青花瓷于一體,以白瓷溫潤如玉之特質襯托淡雅的青花紋飾,感覺其瓷像儒雅的紳士,安靜又令人賞欣。
德化青花瓷效仿景德鎮,其紋飾非常豐富,有傳統的,也有創新的,且者“有圖必有寓意”,有著豐富的文化內涵。
今天,我想著重講講青花瓷上的纏枝紋,因為它是青花瓷紋飾中最傳統、最根深蒂固、文化內涵最豐富的。
纏枝紋,又名萬壽藤、轉枝紋、連枝紋,是一種以藤蔓、卷草為基礎提煉而成的傳統吉祥紋飾,含有“生生不息”、“萬代綿長”的美好愿望。“纏枝”常常以常青藤、扶芳藤、紫藤、金銀花、爬山虎、凌霄、葡萄等藤蔓植物為原型,其基本構成是使植物的枝莖成藤蔓狀,骨骼呈曲線形或圓形分布,以波浪形、回轉形或蝸旋形等枝莖樣式進行扭轉纏繞,并配以葉片、花朵或果實,其中花朵和果實為表現主題,而枝莖和葉片則為骨骼陪襯。常見的形式有“纏枝蓮(以荷花為花頭)”、“纏枝菊(以菊花為花頭)”、“纏枝牡丹(以牡丹為花頭)”、“纏枝葡萄(以葡萄為花頭)”、“纏枝石榴(以石榴為花頭)”、“纏枝百合(以百合為花頭)”、“纏枝寶相花(以寶相花為花頭)”,“纏枝四季花(以牡丹、蓮、菊等多種花為花頭)”等。
纏枝紋作為瓷上裝飾紋樣興于宋代,盛于元、明、清三代,既作主題裝飾,亦作輔助紋飾,其表現手法有刻劃、模印、彩繪等。
宋瓷的纏枝紋受院畫和文人畫的影響,紋樣寫實,畫意生動,構圖形式多采用S形,枝葉顧盼回旋,首尾呼應,充滿了一種美好而圓滿的韻致,采用刻劃和模印技法。如《宋?耀州窯?青釉刻花纏枝牡丹紋瓶》(耀州窯博物館藏),瓶肩與近足處刻蓮瓣紋,腹部刻纏枝牡丹紋。牡丹花冠豐滿,花葉分披,花枝纏繞,花繁葉盛,枝轉葉舞,靈動奔放,欣欣向榮。刻繪的刀鋒犀利,線條流暢,刻劃自如,深淺有致。微微凸起的紋樣,有很強的視覺效果。
元代創燒了由素瓷向彩瓷過渡的青花瓷,并開始以繪畫技法在瓷上彩繪紋飾。元青花的纏枝紋多以牡丹、蓮花為主,其次是菊花。紋樣中的花與葉的繪畫形式比較固定,牡丹花葉呈肥碩狀、辮尖,蓮花花葉呈帶雙翅的葫蘆形葉片,菊花花葉為五叉的葉片,三種花朵都不填滿色而有自然留白邊現象,且多繪六朵花頭。紋飾的運用很靈活,或為主體,或為邊飾,視總體裝飾需要而定。如《元·青花·纏枝牡丹紋梅瓶》(南京市博物館藏),通體繪紋飾五層。肩部繪兩層,一層是覆蓮紋,內分別有珊瑚、靈芝等“雜寶”,一層是纏枝蓮紋;腹部是纏枝牡丹;腹與脛間是卷草紋;脛部是仰蓮紋,內有忍冬和如意。各層紋飾間以弦紋相隔,紋飾的寬窄依器勢而變。整件器物,紋飾繁復卻層次分明,構圖工整嚴謹,筆意遒勁,風格古樸而豪放。
纏枝紋在明代成為了青花瓷的主要裝飾,各類具有吉祥寓意的紋樣出現在瓷上,特別是集祥花瑞草于一體具有復合寓意的纏枝紋樣。這些復合型的纏枝紋在組織形式上,突出花朵、果實,弱化枝莖、葉片,在細節的表現上,遵循原植物的自然形態,銜接巧妙、過渡自然,其構圖形式在大體S形的構圖中隱含著一種“冏”的構圖(我國傳統圖案的典型構成形式,以幾組同樣式的紋樣和沿圓圈邊緣向中心展開),是將傳統構圖形式進行變通創新的典范。在這些復合型的纏枝紋中,除傳統紋飾中常用的花卉外,還出現了纏枝靈芝紋和具有佛教思想內涵的纏枝蓮托八寶(佛教法器:輪、螺、傘、蓋、花、魚、瓶(罐)、結)紋,如《明?成化?青花竹芝三友盤》(臺北故宮藏),盤心繪松、竹、梅歲寒三友圖,盤口繪制的纏枝竹葉靈芝紋,以靈芝為主花頭、竹作為纏枝蔓,借“竹”與“祝”之諧音和靈芝的“長壽”之意,來表達“祝福長壽”、“益壽延年”之意,新穎而有情趣。
永樂、宣德年間的鄭和七下西洋,促進了中國與南亞、西亞、以及中東伊斯蘭地區的文化交流,纏枝紋也出現了帶有濃郁伊斯蘭文化色彩的由西亞番蓮花(在伊斯蘭文化里寓意“富貴吉祥”,同我國的牡丹花)演變而來的西番蓮纏枝紋,成為了“洋為中用”的典范。如《明·宣德·青花纏枝番蓮紋碗》(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外壁的纏枝番蓮紋,圖案規整對稱,花頭碩大飽滿,枝葉簡約翻轉,線條圓潤流暢。整件器物的紋飾簡約而華貴。
清代纏枝紋“圖必有意,意必吉祥”,在繼承傳統紋樣的基礎上,創新了許多新紋樣,如寓意福籌綿延、多子多孫的纏枝蝙蝠葫蘆紋,象征勤勞、愛情的纏枝牽牛花紋,渲染喜慶表達“祝福”之意的纏枝花卉“福”或“壽”字紋、纏枝花卉蝴蝶紋、纏枝花卉如意桃紋等,還有纏枝紋與穿枝花紋相結合的新紋樣,構圖形式多為滿飾。如《清·雍正·青花纏枝葫蘆飛蝠橄欖瓶》(中國國家博物館藏)就在瓶腹上滿飾了象征子孫萬代福祿綿綿的葫蘆爬蔓、蝙蝠飛翔蔓間的紋;《乾隆粉彩花蝶紋碗》(故宮博物院藏)就在碗外壁滿飾了纏枝蓮和蝶。
雍正時期的纏枝紋還出現了與之前的二方連、四方連的循環往復形式不同的放射狀構圖形式,如《雍正斗彩牡丹纏枝花紋盤》的纏枝紋以盤心為中點,向四周呈放射狀分散;《雍正斗彩纏枝花紋梅瓶》的纏枝紋以梅瓶肩部外圍開始向中心收攏。
纏枝紋在乾隆后逐漸被新興的勾蓮紋(蓮花圖案或蕃蓮圖案在花卉旁帶有細長的枝蔓,稱之為勾蓮紋,與纏枝紋的莖脈相連、纏繞不斷的構圖形式相比,其莖脈不接,只相互勾搭)所取代。纏枝紋之所以會被勾蓮紋取代,是因為清代瓷器喜歡滿飾。“‘纏枝紋’一般善于橫向綿延,在高度不大、橫向圍繞連接的平面中具有較大優勢。若縱向空間過大,則需要數次分段繪畫,使整體造成分散、隔區的感覺。‘勾蓮紋’在縱橫兩方向都不受約束,可以四面八方延伸、隨心所欲,因此在縱向區間受局限時使用‘勾蓮紋’會更加便利、諧調,這一優點彌補了‘纏枝紋’的不足。”勾蓮紋在千變萬化的器物上滿飾構圖時更加靈活。
當代瓷上除仿古瓷和以圖案裝飾的青花瓷上仍在使用纏枝紋外,很少有纏枝紋出現。纏枝紋的使用范圍雖然縮小了,但還是有不少喜歡圖案裝飾的當代陶瓷藝人在研究、在創新,以當代人的審美理念,根據自己的創作意圖,將大自然中的花草植物大膽組合,創造出頗具新意的以纏枝紋結構為基礎的新型紋樣,使得有著悠久歷史的纏枝紋能繼續在瓷上淀放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