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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著資本主義社會生產關系的轉變和蘇聯(lián)社會主義制度的破產后諸多社會主義運動的失敗,馬克思主義學者對傳統(tǒng)理論的革新和社會主義運動的走向進行了新的思考。20世紀80年代興起的、以后馬克思主義理論為基礎的“新的真正的社會主義”(New True Socialism,以下縮寫為NTS)在政治、文化層面以各種形式提出要對傳統(tǒng)的馬克思主義理論進行革新,試圖通過否定階級、經(jīng)濟等決定性因素的存在,來證明社會主義可以在發(fā)展資本主義的基礎上得以實現(xiàn)。盡管后馬克思主義一直強調自己的努力是為了克服馬克思主義的危機,但從其現(xiàn)實作為來看,他們卻顛覆了馬克思主義的所有概念。NTS以后馬克思主義為理論奠基,也號稱是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繼承人,但在核心理論上同樣背離了馬克思主義。本文的主要研究對象艾倫·梅克森斯·伍德是當代杰出的馬克思主義學者,也是西方新左派陣營中較為活躍的人物。她認為在今天十分有必要重新思考社會主義,在捍衛(wèi)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斗爭中,她最主要的批判對象就是NTS。她的著作《新社會主義》就集中地抨擊了NTS否認階級政治的首要性,并執(zhí)著于爭奪話語權的“民主斗爭”,以“階級的退場”概括NTS的實質。本文將以該書作為基礎,從階級觀與民主觀兩大領域分析艾倫·伍德對NTS的批判,并思考批判背后的現(xiàn)實意義。
艾倫·伍德認為,NTS的主題始終圍繞新的社會主義實現(xiàn)動力與實現(xiàn)主體,NTS將馬克思主義的政治、經(jīng)濟核心理論貶低為“經(jīng)濟主義”和“階級還原主義”,拋棄了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核心——階級斗爭理論和無產階級,代之以政治層面的話語意識形態(tài)斗爭和超階級的人民同盟。在艾倫·伍德看來,NTS對階級排斥和遮掩的實質是將階級與階級斗爭從社會主義方案中剝離出去,最終得出社會主義運動不依賴于階級,要在保有資本主義發(fā)展成果的基礎上建立社會主義的結論。
1.政治斗爭無法替代階級斗爭。
早在《共產黨宣言》的導言中,馬克思和恩格斯就已經(jīng)提到:“至今一切社會的歷史都是階級斗爭的歷史。”[1](P288)階級斗爭在馬克思主義的理論中的地位可見一斑。但在NTS的社會主義方案中卻用政治斗爭代替了階級斗爭的地位,階級斗爭不再是推動社會主義計劃的動力,而是為了獲得政治權力的一種手段。NTS通過剝離政治與經(jīng)濟之間的關系,否認階級利益,否認政治與階級的關系,進而得出社會主義目標實現(xiàn)不再需要依靠階級利益與斗爭,把戰(zhàn)場轉化成看似和平、民主的政治選舉。針對這一觀點,伍德指出,NTS的理論體系不同于馬克思主義的唯物歷史分析,而是選舉政治邏輯,就NTS的政治主張?zhí)岢隽巳齻€方面的批判。
第一,從政治目標的角度看,馬克思主義政治理論的目標十分明確:奪取資產階級政權,實現(xiàn)階級滅亡,政治權力只是工具。但NTS的政治目標卻縮小到了獲取政治權力,他們把選舉聯(lián)合陣線凌駕于階級政治之上,從階級斗爭轉變?yōu)楂@取政權的手段這一點來看,NTS就已經(jīng)背離了馬克思主義的本質前提。既然首要目標轉變是為了選舉的勝利,那么為了獲得比工人階級更加廣泛的,即所謂“人民”的支持,對無產階級的利益作出讓步也是極為可能的。伍德諷刺NTS社會主義方案更像是簡單的選舉主義,其核心的邏輯錯誤在于“打算通過采納一種其目標不是社會主義而是選舉勝利的政治,來加速社會主義的形成”。[2](P226)伍德進而分析了中國、蘇聯(lián)與西方社會結構的不同,在中國,“人民”和“群眾”代表的是曾經(jīng)主要被剝削階級工人和農民的聯(lián)合;但在發(fā)達的資本主義國家“人民”的概念是完全不同的,它并不明確以消滅剝削階級作為自己的目標,其潛在的意志已經(jīng)背離了社會主義革命的目標。
第二,從政黨性質的角度看,NTS試圖以“人民同盟”為核心,使自己既成為斗爭的黨團,又是政府的黨團,通過選舉的勝利就可以深入到資產階級政權的核心,為社會主義的實現(xiàn)創(chuàng)造條件。伍德指出NTS之所以能有這樣的自信,正是因為他們已經(jīng)把勞動與資本的對立轉變成為了人民與國家壟斷權力的對立。這一策略從表面上似乎快速有效,但實際上充滿了不確定性,我們不能確定政黨是否由無產階級領導,不能確定在聯(lián)合過程中不同因素對壟斷資本主義的反對是否堅定,諸多不確定因素讓政黨的性質偏離了無產階級。但如果NTS政黨真的以社會主義目標為指導,以消滅階級為使命,那么政黨就應是始終圍繞工人階級的利益而進行活動的“階級黨”,對無產階級利益寸步不讓。絕非如同人民同盟為了盡快實現(xiàn)超階級的廣泛聯(lián)合而模糊階級沖突,掩蓋階級對立,制造“和平民主”的假象。
第三,從斗爭方式的角度看,NTS拒絕了階級斗爭理論,主張要以和平的方式進行政治話語權的爭奪,企圖用“人民同盟控制的非決定性民主斗爭”[3]代替階級斗爭。NTS依據(jù)阿爾都塞的多元決定性原則和非相關原則,認為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只是決定社會結構和上層建筑的原因之一,絕不是馬克思主義理論中的決定性因素。因此無產階級的階級利益不能必然地轉化為政治話語,因此社會主義不必通過階級斗爭而建成。伍德認為,NTS否定了馬克思主義理論的階級斗爭理論就基本等于不承認馬克思主義理論。NTS給馬克思主義理論扣上“本質主義”“階級還原主義”的帽子其實是對馬克思主義理論中經(jīng)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理論的誤認。社會歷史發(fā)展進程中除了經(jīng)濟之外,確實存在多種因素的影響,但這種相對獨立性并不是NTS邏輯中的隨機和偶然,并不與經(jīng)濟的決定作用相矛盾。其次,伍德認為即便承認了NTS的前提,得出階級斗爭缺少動力這樣的結論也過于以偏概全,缺乏明確的階級話語,并不預示著缺乏階級事實,以及在改變人的生活條件與意識時所產生的影響。NTS以列舉個別選舉事實來證偽經(jīng)濟與政治之間的關系,犯了嚴重的邏輯錯誤。
2.人民同盟無法替代工人階級。
在馬克思主義的社會革命理論中賦予了工人重要而特殊的使命:無產階級的歷史使命是用暴力推翻資產階級統(tǒng)治,建立自己的統(tǒng)治,進而建設社會主義、共產主義。但是在20世紀的西方社會,隨著科技和服務業(yè)的發(fā)展,白領工人數(shù)量大幅度增加,對于工人階級如何界定以及工人階級是否還有對社會主義的價值認同產生了不同思考。由于工人階級內部分化趨勢的明顯和逐漸顯露的好戰(zhàn)性因素,NTS不再信任工人階級,而把目光轉向建立超階級的人民同盟。NTS開始質疑工人階級在社會主義革命中既不具備必然的革命性也沒有優(yōu)先地位,甚至在本質上可能是反革命的改良主義、經(jīng)濟主義。對此,伍德集中在三個方面對工人階級的歷史使命進行了重申。
第一,對中產階級歸屬的探討。隨著白領工人的數(shù)量增加,對于中產階級該如何界定產生了三大類的劃分。其一是以普蘭查斯為代表的“新小資產階級說”。NTS的先驅普蘭查斯對“中產階級”格外重視,并將其作為革命的替身。他反對把中產階級簡單劃入社會主義或資本主義,把它定義為“新小資產階級”,并且將“新小資產階級”作為人民同盟的中間力量。其二是以拉克勞為代表的意識形態(tài)劃分法,拉克勞反對普蘭查斯脫離生產關系來界定中產階級,把中產階級歸入了社會主義的陣營,但又提出對于工人來說人民的身份先于階級的身份,所以人民與國家權力的對立大于工人階級與資產階級的對立。其三是以法國共產黨為代表的“中間雇工階層理論”,將中產階級歸為無階級的灰色區(qū)域,工人階級的任務不再是消滅階級,而是爭取中產階級。在伍德看來,無論是普蘭查斯還是拉克勞,實質上都是在尋找適合人民同盟的階級理念,是支持人民同盟的內部爭論,對中產階級歸宿的探討最終都走向一個結果:把資本與勞動的直接對立從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核心中置換出去,這樣一來就加大了意識形態(tài)的獨立性,社會主義可以通過階級中立的民主而構成。但這樣的做法全然忽視了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的直接對立,忽視了資本與勞動之間的壁壘。[4]
第二,工人階級特殊性的探討。NTS批判馬克思主義的“經(jīng)濟主義”和“技術原始主義”在于認為生產力是中性的,生產力的發(fā)展會自然而然地產生統(tǒng)一的、具有革命性的工人階級,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的對立僅僅是出于技術層面上對生產力控制權的爭奪,并且隨著工人群體的分化,工人階級的利益不再是統(tǒng)一的“客觀利益”,與社會主義的目標實現(xiàn)也不存在必然的關聯(lián)。高玆在《告別工人階級》一書中提到:“資本主義的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這樣的工人階級,總體看來他們不能支配生產資料,他們的直接利益也與社會主義的合理性不一致。”[5](P68)并且得出了勞動與資本的邏輯趨于相同,因此變革的力量來自于“非階級的非工人”。伍德認為NTS的問題首先在于對馬克思主義過度解讀,物質生產對全部歷史活動的基礎性決定作用是基本的歷史史實,也是歷史唯物主義的基礎。NTS僅僅把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定義為技術和經(jīng)濟層面,卻沒看到社會層面上的剝削關系,生產力并不是中性的,其中包含了階級的剝削與斗爭沖突。其次對資本主義也有很大程度的誤認,“將資本主義表現(xiàn)出來的經(jīng)濟和政治的相對分離這個假象誤以為真,并進一步認為經(jīng)濟與政治互不相干。”[6]工人階級在馬克思主義理論中占據(jù)重要地位不僅僅是因為理論信仰,更是因為工人階級的利益與社會主義的直接相關,并且工人階級的利益不是來自于剝削,它是目前唯一能夠促成全人類解放的階級。[2](P18)雖然今天的工人階級相較于過去產生了很大的變化,出現(xiàn)了很多分化,但科技和服務業(yè)的發(fā)展更多的是對工人階級的重新組合而非階級消失,工人階級并沒有因為自身的多元化而失去自己的歷史訴求——消滅階級。
第三,工人階級潛力的探討。NTS拒絕把工人階級作為革命的主力軍,還在于20世紀頻發(fā)的勞工運動中彰顯出的工人好戰(zhàn)性因素。NTS通過對多次勞工運動的鑒定,認為工人的訴求“大多是狹窄的物質利益,很少有形成社會主義沖動的政治力量”,所以才會反復為了一些蠅頭小利進行終止運動,一次又一次退回原點。[2](P219)伍德首先敏銳地抓住了NTS的矛盾:一方面它反對暴力革命,主張漸進道路;另一方面又將暴力革命視為對資本主義真正的挑戰(zhàn),批評勞工運動的盲目性和妥協(xié)性。事實上,即便勞工運動力量、目標有限,形式上也有待完善,但勞工運動仍然比其他社會運動更加深刻、直接地反對資本主義,堅守解放目標。其次,伍德認為NTS對工人階級的否認還在于,他們認定馬克思主義賦予工人階級“集體化的歷史動力”是黑格爾主義殘余。伍德通過情景假設揭露了這一觀點的不切實際。首先,歷史不能完全由個人創(chuàng)造,集體動力是必然存在的;其次工人階級不同于其他集體動力,“工人階級的階級狀況決定了以社會主義為直接的階級目標,其階級利益本質上與資產階級剝削,與由階級支配的生產組織對立”;[2](P224)最后伍德認為工人階級創(chuàng)造了資本,并且構成了資本主義結構的核心,那么工人階級對破壞資本的能力就無需質疑。“政治和階級之間是一種歷史性的關聯(lián),不能從暫時的、特殊的歷史經(jīng)驗中簡單總結出來。”[7]所以NTS理論者們只是根據(jù)少量的歷史現(xiàn)象就直接否定了物質與政治力量之間的關系,最后得出了工人階級無法消滅資本主義的荒唐結論。
隨著資本主義工業(yè)社會的轉型,工人階級的不斷分化,越來越多的馬克思主義學者開始質疑傳統(tǒng)的社會主義革命策略。以抽象、人性化為特征的NTS把最具普遍抽象性、系統(tǒng)性和理論性的民主作為了新的“救世之道”。作為NTS中較具影響力的代表拉克勞和墨菲將激進民主視為新的社會主義革命策略。民主再也不是社會主義目標的一個組成部分,相反,社會主義革命成為了民主進程中的一小部分。
1.激進民主的實質——對NTS的批判。
所謂“激進民主”就是用人民概念來代替工人階級,以獨立的意識形態(tài)來概括整個社會領域。在《霸權與社會主義策略》一書中,拉克勞和墨菲提出“激進民主”是取代傳統(tǒng)社會主義革命的方案,其主體是由話語構成的超階級的人民同盟,其目的是“將社會主義諸目標與政治自由主義制度結合成一個有機整體”。[8](P128)伍德針對激進民主的三大基本特征展開了她的批判。
第一,對民主建立主體的批判。拉克勞為了適應社會多元化的新局面,在“激進民主”的主體選擇中,淘汰了具有“本質主義”錯誤的工人階級,代之以非決定性的“多元主體”。伍德首先質疑了拉克勞給工人階級貼上“本質主義”的標簽過于武斷,不僅僅是各種歷史決定論,任何把社會視為框架性、結構性的理論都可以被他們判斷成“本質主義”。把工人階級作為無產階級革命的主力軍是因為歷史上自工人誕生以來,它就在與資產階級進行斗爭,雖然不是每個工人都是天生的社會主義者,但二者的利益在實質上是相同的。所以工人階級的革命使命,不僅不是本質主義的,也不能用一套理論消滅轉移,而是社會歷史的進程決定的。其次伍德認為拉克勞和墨菲也并沒有清晰地表達多元主體的社會中由誰掌握關鍵話語權,由誰構建社會認同。拉克勞和墨菲在強調社會歷史的非決定性的同時,也就是在承認社會歷史的隨機構建性,歷史的前進道路不僅是縹緲不定,更有可能暗藏危機。
第二,對革命方式的批判。根據(jù)拉克勞和墨菲的邏輯,他們率先就否定了一切特定的社會對立,因此激進民主不再是暴力推翻資產階級,建立無產階級政權的階級斗爭,而是漸進共贏,為了爭取政治權力的民主斗爭。在這里“民主”一詞似乎被神化為了每個人身上都具有的原始沖動,對民主追求的強烈愿望甚至足以作為推動社會主義事業(yè)的動力。伍德對民主的內涵及其歷史演變進行了一系列分析,認為民主自產生以來就與階級和社會有密不可分的關系。古希臘時期,民主的意義是人民統(tǒng)治,但人民的概念又區(qū)別了男性公民與其他居民,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都揭露過雅典的民主中群體暴政和無政府主義的缺陷。近代,以美國為代表的國家重新定義了建立在資本主義關系上的民主,這種民主的實質不是人民權力而是程序性民主和市民自由。“資產階級借用自由民主代替民主,妄圖轉移人民對最初的、字面意義上的民主的追求”。[9]至此,從表面上看民主再也不意味著階級的劃分,而是成為了每個人應有的自由平等利益,但剝去政治外殼,在經(jīng)濟領域工人依舊是生產商品的工具,這樣的民主與其說是給予人民利益不如說是法律上限定人民權力,實質上是誕生于資本主義并為資產階級利益服務的。
第三,也是極為重要的一點,對民主革命與社會主義關系的批判。拉克勞與墨菲在《霸權與社會主義策略》中形容社會主義是“內在于民主革命的一個瞬間”,包含著社會主義革命并且排除了階級特性的民主革命在拉克勞眼中成為挽救傳統(tǒng)馬克思主義理論危機的良藥。但這樣的理論提出無助于社會主義革命目標的重新確立,實際上是為了證明傳統(tǒng)的理論已經(jīng)過時。對此伍德首先揭示了該論斷背后是在強調社會主義的解放沖動來源于對民主話語的追求而非生產關系層面的無產階級利益,所以民主革命高于社會主義革命。“要做到這一點到,必須排除民主的階級特征,否認民主具有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之分。”[10]這同樣是對工人階級特殊利益的再一次否認,并且把工人階級的自我解放性抗爭置換為資產階級意識形態(tài)引導的話語斗爭。其次,拉克勞與墨菲的論斷中貫徹了“非決定性原則”,割裂了政治斗爭與經(jīng)濟斗爭之間關系,認為政治性質的民主革命比物質利益推動的階級斗爭更接近社會主義,伍德對這種漠視階級性的做法評價為“文字游戲”。最后拉克勞與墨菲通過架高民主革命的地位,得出社會主義可以通過擴展民主的形式來得以實現(xiàn)。這實際上是將社會主義民主與資本主義民主混為一談,原本應該被推翻的資本主義制度搖身一變成為了要進行維護發(fā)展的對象,在這樣的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民主只能是資本主義民主,并不能像拉克勞與墨菲所說轉變?yōu)樯鐣髁x。
2.自由民主的缺陷——對資本主義民主的總體批判。
NTS為了將社會主義目標與階級的物質利益進行剝離,還對自由民主展開了大量的討論與研究。如果是激進民主還以超階級的人民同盟作為掩蓋的遮羞布,那么自由民主則是赤裸裸地提出要在資本主義民主的基礎上構建社會主義,是資本主義階級霸權的工具。通過論證民主實踐的相對獨立性,引出“非相關性原則”,強調民主并不必帶有階級性,所以社會主義革命要在資本主義民主擴展的基礎上完成。對此,伍德從如下兩個方面展開了她的論述:
第一,從經(jīng)濟與政治的連續(xù)性來看,NTS否認二者之間的關系。“歷史唯物主義確立了對經(jīng)濟領域和政治領域的連續(xù)性分析。”[11]但NTS明顯背離了這一方法,它主張資本主義的民主是法律和程序意義上的,借此宣告了民主并無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之分,所以不再需要傳統(tǒng)暴力革命來變革生產關系。這種非相關性原則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社會上勞動與資本的深刻對立,以及政治法律背后的經(jīng)濟前提。在伍德看來,之所以資本主義社會能夠表現(xiàn)出政治與經(jīng)濟領域的分離現(xiàn)象,這是因為資本主義經(jīng)濟領域純經(jīng)濟強制的出現(xiàn),這種經(jīng)濟基礎的特征決定新時代的資本主義的社會、政治、文化特征,所以資本主義民主源于資本主義的經(jīng)濟,必然帶有資本主義色彩和標簽。資本主義之所以撇清經(jīng)濟與政治的連續(xù)性,不過是為了掩蓋在經(jīng)濟層面的強權和不民主,吹噓政治層面的自由民主在程序和形式上是公平正義的,但在實質和內容上卻是虛假的。其次,即便如NTS所說自由民主只局限于政治領域,不涉足經(jīng)濟,沒有經(jīng)濟權力作為支撐的民主一樣是一具虛假的空殼,其內在的價值是被大大縮水了。所以,民主必然地與經(jīng)濟相聯(lián)系,并且以經(jīng)濟作為支撐,真正的民主也必須是在經(jīng)濟領域、政治領域的雙重民主,以經(jīng)濟民主維護政治民主。
第二,從自由民主與民主的差別來看,NTS的代表人柯林·莫瑟通過對民主的不同定義來企圖說明馬克思主義民主觀是狹隘的階級所有物。伍德直接指出了這其中的缺陷,即用多元的民主概念來抹殺資本主義自由民主與其他形式民主之間的區(qū)別。伍德認為,資本主義民主的概念已經(jīng)過分膨脹,甚至在誘導人們把民主與資產階級議會政治相聯(lián)系。但社會主義民主與資本主義民主即便在某些原則上能達到共識,在其本質上終究是不同的。伍德認為,自由民主是資本主義階級霸權的核心,它沒有異化權力的需要;而社會主義政治理論任務也許就是形成“反霸權”的自由民主理論。
最后,伍德認為用民主斗爭取代階級斗爭并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而是問題的重提。民主對于社會主義建設的重要性無需多言,在伍德看來,沒有民主的維系,社會主義的政治經(jīng)濟就無法正常運轉。但NTS的民主理論并不是把民主作為推進社會主義事業(yè)的工具、手段,而是直接作為最后的目標,并且又退回了“自由的”或“資產階級的”政治。[2](P158)資本主義自由民主并非沒有可取之處,但我們必須清晰地看到自由民主的局限性,以及自由民主與社會主義之間的非連續(xù)性與斷裂。
1.艾倫·伍德的理論價值。
第一,堅持歷史唯物主義的分析方法。對比馬克思與恩格斯生活的18世紀,今天的世界已經(jīng)發(fā)生了許多重要的變化,資本主義開始用各種各樣人道、正義的面紗掩蓋自己的剝削本質。毫無疑問,NTS也敏銳地捕捉到了資本主義社會正在發(fā)生的巨大變化,但他們選擇停留于表面,拋棄了馬克思主義的剩余價值理論和階級斗爭學說,而是“從話語理論出發(fā)夸大了話語和權力斗爭的重要性”。[12]NTS放棄階級分析法,模糊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的界限;放棄剩余價值理論,把勞動與資本的對立轉化為人民與國家的對立,自認為是隨著時代的變化在對馬克思主義理論進行歷史的革新,但實質上是完全背離了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理論的核心,失去了社會主義理論的本色。相反,伍德在資本全球化的進程中,依然能夠看到資本主義的生產制度和生產關系沒有發(fā)生本質變化,工人的社會地位和革命性質與18世紀相比也沒有發(fā)生本質變化,能夠堅持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唯物主義分析方法,而且不止步于簡單套用經(jīng)典理論進行經(jīng)驗批判,而是從對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分析入手,通過一層層的論證分析來揭示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經(jīng)濟與政治分離的假象,逐個擊破NTS理論中不合理的結論。
第二,堅持從現(xiàn)實問題出發(fā),深刻批判資本主義文化。伍德對NTS的批判簡明扼要,但并不是簡單的老調重彈,其中也不乏以現(xiàn)實歷史事件作為批判的支撐依據(jù)。《新社會主義》一書的寫作時間與1984—1985年的英國礦工罷工大致吻合,伍德在寫作中很多思考都由這一場勞工運動引發(fā),除此之外她也廣泛地舉證了世界歷史上的社會主義運動作為論證。例如,在討論工人階級的革命潛力和社會主義運動的主體動力問題時,她大量援引18世紀憲章運動、20世紀法國“五月革命”等歷史事件,來強調階級斗爭始終存在,勞工運動雖然有局限性,但是比起其他的社會運動都更加堅定地堅持了解放的目標。始終以現(xiàn)實的問題作為思考的出發(fā)點,始終以歷史現(xiàn)實作為理論的依據(jù),正體現(xiàn)了伍德對學術性與創(chuàng)造性的結合,她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堅守,是隨著時代的變化而不斷更新發(fā)展的。
2.艾倫·伍德的局限所在。
第一,沒能提供較為確切的解決問題的辦法。伍德雖然對NTS錯誤理論的批判一針見血、入木三分,但較為可惜的是在批判之后,她并沒有針對所探討的問題給出較為明確的解決辦法,或大致的路徑假設。例如在批判了激進民主與自由民主之后,她并沒有對社會主義民主該如何實現(xiàn)進行過多討論。面對資本主義社會的巨變,如果NTS所給出的社會主義方案存在諸多疑點,那么什么樣的道路、方案才是明智選擇?伍德沒有留下明確解答。也許是因為受到湯普森的影響,伍德支持用歷史代替目的,希望通過不斷變化的批判來代替既定判斷,以此發(fā)現(xiàn)更為正確的社會主義方案。這似乎是一個多元開放的答案,但在某些程度上伍德“在拋棄資產階級意識形態(tài)的歷史目的論的同時,也把歷史發(fā)生學意義上的本質規(guī)律論拋棄了”。[11]歷史本質雖然不是一個既定不變的存在,但在歷史的變化發(fā)展中仍然有根本的發(fā)展方向。伍德只根據(jù)已有的歷史現(xiàn)實進行批判探索,雖然保守穩(wěn)妥,但也失去了展望社會主義未來,提出真正的跨越時代理論的機會。
第二,對NTS的批判較為零散,缺少系統(tǒng)分析。《新社會主義》一書中集中了伍德對NTS的思考和批判,但是總體上較為零散,對普蘭查斯的“新小資產階級論”、高茲的“工人階級消退論”、拉克勞和墨菲的“激進民主”理論等都是分別展開批判,雖然她批判的邏輯清晰和層次分明,但是對貫穿其中的NTS理論整體的批判卻缺少具體體現(xiàn)。這樣一來,伍德既缺少了對NTS理論的系統(tǒng)論述和批判,也沒能在世界社會主義運動斗爭的視野中揭示NTS理論的負面意義。所以在行文中可以看到她已經(jīng)意識到資本主義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已經(jīng)發(fā)生了新的變化,但在對NTS的錯誤理論進行批判之后,伍德沒能對資本主義新變化的進一步研究討論,讓問題止步于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