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人之道

朱美祿

在現(xiàn)實生活中，因為人的虛假偽飾，也因為人性復(fù)雜多變，知人殊為困難。所幸古人在生活實踐中概括提煉出了一套較為實用的知人之道，對于我們是一種有益的借鑒。

--- 一 ---

以形神知人，就是根據(jù)外貌和神態(tài)來判斷一個人，這是一種最直觀的知人方式。由于相信存乎中者必形于外，所以中國自古就有相人之術(shù)，“相人之形狀顏色而知其吉兇妖祥”。

最典型例子是《三國演義》中對于關(guān)羽的描寫：“身長九尺，髯長二尺，面如重棗，唇若涂脂，丹鳳眼、臥蠶眉，相貌堂堂，威風(fēng)凜凜。”所以劉備一見便認(rèn)定為英雄人物，于是傾心相慕，成就了桃園結(jié)義的一段佳話。這是小說家言，就正史而言，也有不少相面的記載，如《史記》中對漢高祖劉邦的描寫：“隆準(zhǔn)而龍顏，美須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以致呂公“見高祖狀貌，因重敬之”，并且把女兒嫁給了他。在中國歷史上，像這樣以相貌來判斷一個人窮通禍福的例子多得不可勝數(shù)，可謂是史不絕書。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一個人的心理活動，總會在眼睛上有所顯示，所以古代特別注重從眼睛上來判斷一個人。孟子說過：“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聽其言也，觀其眸子，人焉廋哉！”李漁在《閑情偶寄》中也表示：“察心之邪正，莫妙于觀眸子。”假如“眼如點漆”，便是“神仙中人”；假如“神明太俗”，則是“世情未盡”。正因為如此，所以古人認(rèn)為“四體妍蚩，本無關(guān)于妙處，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

據(jù)《清史稿》記載，曾國藩“每對客，注視移時不語，見者竦然，退則記其優(yōu)劣，無或爽者。”曾國藩善于相人，并且留下了一部總結(jié)自己相人經(jīng)驗的《冰鑒》。需要指出的是，內(nèi)在真實往往為外在表象所遮蔽，所以以形神知人也會有失偏頗，就是睿哲如孔子者都會犯“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的錯誤。這就需要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形相雖惡而心術(shù)善，無害為君子也；形相雖善而心術(shù)惡，無害為小人也。”

--- 二 ---

“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聲音是受到內(nèi)在情感的驅(qū)動而發(fā)生的。正因為如此，不少人對以言語知人保持有信心，認(rèn)為通過以意逆志就可以了解人物。如揚雄在《法言》中就說道：“言，心聲也；書，心畫也。聲畫形，君子小人見矣。”

其實事情并不那么簡單。由于社會壓抑的存在，個體的人往往會把真實的內(nèi)心掩蓋起來，咳唾隨物婉轉(zhuǎn)，“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以致言不由衷，虛實難征。另外，由于語言本身具有“不盡意”的缺陷，言說者的內(nèi)心世界難以恰切而完整地表達(dá)出來，沒有“世尊拈花，迦葉微笑”的高度默契，以言語知人頗為困難，所以孔子曾經(jīng)感嘆“以言取人，失之宰予”。

錢鐘書先生曾經(jīng)敏銳地指出：“所言之物，可以飾偽：巨奸為憂國語，熱中人作冰雪文，是也。其言之格調(diào)，則往往流露本相；狷急人之作風(fēng)，不能盡變?yōu)槌五＃肋~人之筆性，不能盡變?yōu)閲?yán)謹(jǐn)。”在錢鐘書先生看來，一個人言說的內(nèi)容和傾向并不一定真實可靠，而言說的風(fēng)格是人之本相的折射，因此才堪以作為知人的依憑。《周易》上所謂的“將叛者其辭慚，中心疑者其辭枝，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誣善之人其辭游，失其守者其辭屈”，其實也是根據(jù)言說的風(fēng)格來判斷一個人。另外，法國作家布豐也說過“風(fēng)格即人”的話，可見中外哲人都傾向于以言說的風(fēng)格來了解一個人，以此“沿波討源”，方能“雖幽必顯”。

--- 三 ---

有感于知人“非言問所及，觀察所盡”，所以孔子說“始吾于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這表明了相較于以形神知人和以言語知人，孔子更傾向于以行動來知人，因為行動的背后蘊藏著一個人真實的價值取向。

人生在世，總會有所為有所不為，根據(jù)行動的價值取向來知人，不失為一個明智的辦法。《呂氏春秋》中說：“凡論人，通則觀其所禮，貴則觀其所進(jìn)，富則觀其所養(yǎng)，聽則觀其所行，止則觀其所好，習(xí)則觀其所言，窮則觀其所不受，賤則觀其所不為。喜之以驗其守，樂之以驗其僻，怒之以驗其節(jié)，懼之以驗其特，哀之以驗其人，苦之以驗其志。”這里所謂的“八觀六驗”，就蘊藏著以行動知人的智慧。

“一個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只做好事，不做壞事”，因此以行動知人，不是以一個行動來知人，而是要綜合一生的行為來對人進(jìn)行考察，因為一個行動可能帶有偶然性，而一輩子的行為則足以反映出一個人的好壞善惡。《格言聯(lián)璧》中說：“我不識何等為君子，但看每事肯吃虧的便是；我不識何等為小人，但看每事好便宜的便是。”以“每事”來考察，君子小人便涇渭分明，洞若觀火。白居易在《放言》一詩中寫道：“贈君一法決狐疑，不用鉆龜與祝蓍。試玉要燒三日滿，辯才須待七年期。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dāng)初身便死，一生真?zhèn)螐?fù)誰知。”像周公這樣的圣賢，盡心輔佐成王卻遭到猜忌和詆毀；像王莽這樣的野心家，因巧言令色足恭卻得到了眾口一詞的好評。好在事久見人心，蓋棺定論時，他們各自的行動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相較于和平時期的行動，一個人在亂世的所作所為更能見出品格和氣節(jié)。所以唐太宗在《贈蕭瑀》一詩中說：“疾風(fēng)知勁草，板蕩識誠臣。”當(dāng)然，此前孔子也指出過“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光武帝劉秀也說過“疾風(fēng)知勁草”的話。可見以艱苦環(huán)境中的行動來考察一個人，幾乎是古代智者的共識。

需要指出的是，“人之過也，各于其黨。觀過，斯知仁矣”。不同的人所犯的錯誤是不同的，犯錯誤的原因和對待錯誤的態(tài)度也是不同的，“觀過知仁”也是以行動知人的一種補充方式。

人生活于社會之中，不可避免要與他者交往，因此知人頗有必要。了解古人的知人之道，有助于我們煉就火眼金睛，把這紛擾世界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編輯/張金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