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力
直言不諱,歷來為人所稱道,不少歷史人物因直言不諱博得美名,但直言需諱,則更有利解決問題。
漢武帝時期的大臣汲黯很有水平,卻是個直腸子,說批評誰就批評誰,對漢武帝也不例外。一次,漢武帝說要如何施行仁政,汲黯馬上說,皇上心里充滿了欲望,表面施行仁義,能達到像唐堯虞舜那樣嗎?差點把漢武帝的鼻子氣歪,散朝后對左右說,這個汲黯太過分了。
因為看不上公孫弘和張湯的為人,汲黯就當面說公孫弘做作、張湯虛偽。可說沒用,人家照樣受寵。汲黯做高官時,公孫弘、張湯差他一大截,幾年工夫這兩人一個當丞相,一個做御史大夫,被重用的程度超過汲黯。有一天汲黯就對武帝說,陛下使用群臣,就跟堆積柴火一樣,是后來居上。這點牢騷武帝明白,感覺到汲黯越來越離譜了。
直言進諫不是不好,而是要看人、分時候,對皇帝有意見最好私下或轉彎提出,不能讓人下不來臺。作為暴君,漢武帝能容忍汲黯就很不錯了。而任何性質的政權都是以穩定為主,汲黯對人不留情面,很多大臣都不愿意和他來往,汲黯得不到升職,被外放,想必漢武帝也是基于維護下面團結而考慮的。
寇準剛直、敢說話,所以能得到皇帝賞識,然而也正是因為他缺少應有的妥協與圓滑,所以在宦海屢沉屢浮。《宋史·寇準傳》里就說他:“雖有直言之風,而少包荒之量。”不能容人,好與人爭。這在講求關系和人緣的官場顯得格格不入。
宰相王旦與寇準本來是同年的進士,又都身居高位,論資排輩的話兩人相差無幾。但寇準時常借機找王旦的麻煩,連宋真宗都看不下去了,對王旦說:“你雖常常夸獎寇準,寇準卻專門數落你的不是。”這王旦實在是仁厚之人,不以為意,反而替寇準開脫,說:“我任宰相的時間久了,在政事上必然有失誤的地方。寇準是忠直之人,所以才常常在您面前直言不諱,這也正是我敬重寇準的緣故啊!”直到臨死之前,王旦還向真宗舉薦寇準擔任宰相。王旦心胸寬闊,還不至于對寇準打擊報復。但要是碰上個心胸狹窄的人,就會惹來大麻煩,丁謂就是典型的例子。
丁謂少年時就以文章著稱。他曾攜文向北宋著名散文家王禹偁請教,王氏驚為天人,說從唐代韓愈、柳宗元之后,200年才有這一篇文章值得看。然而丁謂雖有才學,心術卻不正,天下人都認為他是奸邪,與王欽若等被人稱作“五鬼”。即便這樣,寇準還是一手將丁謂提拔成副宰相。有一次,兩人共同進餐,寇準的胡須上不小心沾上了湯污,丁謂殷勤地跑去為寇準擦拭胡須,這就是“溜須”一詞的來歷,可見此人對上司是何等奉承。寇準半開玩笑地說:“丁謂你也是國之重臣,怎么能給長官拂須呢?”一句話,說得丁謂在群臣面前下不了臺,從此對寇準嫉恨起來。后來,寇準被貶至雷州,就是拜丁謂所賜。
寇準有個好朋友,叫張詠。他聽說寇準當了丞相,曾感慨“寇公奇材,惜學術不足爾”。等到后來兩人見面,寇準向張詠請教為官之道,張詠委婉地建議他讀讀《漢書·霍光傳》。寇準不明白他的意思,等讀到“不學無術”時,不禁哈哈大笑著說:“這是張公對我的評價吧。”張詠曾說寇準是“真宰相也”,但又說“蒼生無福”,門生問他什么意思,張詠說:“別人說1000句話,可能都要藏幾句真話;寇準呢,一言而盡。他年紀輕輕就入仕,又很快被重用,總是高人一等,所以沒來得及學會圓滑。”寇準的“不學”不是指學問,而是指政治經驗,“無術”不是指才干,而是指政治手腕。
古代朝廷設“拾遺”“補闕”,像杜甫、白居易等都曾擔任過這種諫官。就是專門給皇上挑毛病、提意見、敲警鐘的。工作狀態就是“一腦門子官司”“橫挑鼻子豎挑眼”“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就要求諫官為忠直不阿直言不諱的耿介之士。但是,諫官十有八九沒好下場。因披人主逆鱗、觸怒龍顏,被貶官流放甚至被殘殺者不在少數。中唐韓愈早晨給憲宗上《論佛骨表》,下午就遭貶謫上路,所謂“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是也。宋代歐陽修因上《與高司諫書》,為遭貶謫的范仲淹說幾句公道話,仁宗即下詔將他貶往荒僻的峽州夷陵。所謂“春風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見花”是也。
《大公報》的創辦者英斂之先生以直言不諱著稱。1909年夏《天津日日新聞》主筆方藥雨登門拜訪,稱該報已經三千號,邀英斂之寫篇賀詞。英斂之客套一番,說:“吾言之,恐迂談憨說,行且為貴報之累,奈之何?”方藥雨早知他的直率,說:“無傷也,子姑妄言之。”英斂之遂放開手腳。在《天津日日新聞三千號祝詞》中,先言方藥雨見異思遷,善變無常:“方子者多癖,嗜而善變遷者。初癖繪畫,旋癖篆刻,遞嬗而癖金石、癖碑版、癖泉幣、癖煙壺、癖擊球,今更癖士丹(即郵票)矣,不封故步,隨境轉移,人每譏其無常,獨于眾所難能鮮克有終。”隨后又稱頌他“焦神勞思之日報,竟綿綿延延,為號至三千之多,為時將九載之久,于北方報界占先進之資格”。先貶后揚,把一個真實的方藥雨呈現出來。您瞧,英先生也有自己的狡猾之處,雖言不諱,其實也諱。
西班牙作家烏納穆諾說,那些對什么都滿意的人,才是祖國最大的敵人。歡呼是一種愛,批判是另一種,而且是更深刻的一種。溫家寶在慰問高齡的季羨林先生時說:“您一生坎坷,敢說真話,直抒己見,這是值得人們學習的。”季老無諱嗎,他自己曾說,“假話全部說,真話不全說”。要說真話,要直言,必要時,也需諱。諱不是假,而是智慧的表達。讓人達到發揚優點、改正謬誤,促進社會發展進步,這才是我們的目的,只要這樣的正能量傳遞了,美好善良的愿望達到了,何必計較諱與不諱呢?
(編輯/張金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