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社文 (安徽省黃山市休寧縣文化館 245400)
髡殘(1612-1673),俗姓劉,字介丘,湖廣武陵(今湖南常德)人。法名初為智杲,后改為大杲,字石溪,號髡殘,又號白禿、電住道人、石道人、殘道者等,與弘仁、石濤、八大山人并稱為“清初四僧”。但與后兩者不同的是,髡殘的出家與明清易代、外族入侵沒有關系,他在明滅亡之前就已受佛法感召而入佛者龍人儼庵中參禪悟道。清初詩人杜濬曾高度評價髡殘的繪畫水平,極精準地概括了他的繪畫特點,并可為“神品”:吾楚有詩而無畫,直至今日,突出兩人,一為石溪禪師,一為清溪太史。仆前后間其巨幅長卷,云峰石跡,迥絕天機,原本古人,師友造化,未嘗不嘆為神品。不知何以不出畫家則已,一出便恁地?
髡殘的傳世作品在四僧中數量最少,且多為中晚年所作。他的繪畫并沒有明確取法,原因主要有二:由于種種原因其流傳的作品較少,且多集中于中晚年,此時他個人的技法和風格已相對成熟;同時他幾乎沒有文集和畫論存世,只能從其數量較少的畫跋種窺探一斑,但這些文字往往語焉不詳或有相互矛盾之處。所以只能根據其繪畫風格、可信的畫跋以及他人的文獻記載而進行探析。總體而言,髡殘好友程正揆對其繪畫影響最為深遠,可以說從程正揆開始,髡殘的繪畫才正式走上正軌,進入人們視野。其次通過程氏,他又取法程氏老師董其昌,并接受董的繪畫理論和思想,推崇“元四家”,深諳黃公望、王蒙、吳鎮的繪畫技巧。在此基礎上,追溯五代,尤好董源、巨然。
故宮所藏《六法在心圖軸》(1660)是其49歲時所作,再構圖、皴染方面已顯示出王蒙的風格。他自跋云:今年曝背天闕山,偶然經暇講六法。六法在心已半生,隨筆所止寫丘壑。
由此推測,在結識程正揆之前,髡殘已經研習書畫將近“半生”,早年就有比較扎實的筆墨功底。而與青溪的交流和切磋,使得他明確了自己今后的習畫道路:晉唐人畫是如來禪,荊、關、董、巨是祖師禪,元四大家如靈濟、云門諸老建立宗旨,玄風大暢。
《高隱圖軸》(1660)也是其49歲時所作,具有典型的王蒙筆墨之風格。從筆法上來看,他多用牛毛皴、解索皴等,反映出巖石的質感與層次,同時汲取王蒙高遠或深遠的構圖方式,營造出古質、醇厚的境界。并以書法筆法入畫,山石、樹木甚至是苔蘚都頗具生機,雖是三米巨幅,但不覺冷峻,充滿連綿起伏、高低錯落的立體感。而《禪機畫趣圖軸》(1661)是晚于《高隱圖軸》一年所作,所體現的黃公望繪畫風格卻占主導,采取黃氏典型的高遠構圖,山巒蜿蜒向上,竹樹、溪橋、亭格、小船掩映其中,以溪水將畫面分成三段,呈“S”型構圖,前濃后淡、前重后輕,層次分明,雖無淺絳著色但畫面豐富,是以筆墨作“詩畫禪”的代表作。故宮所藏的髡殘50歲之前的作品,屬于其現存作品中的較早創作和臨摹,這一時期也是他與好友程正揆密切交往的時期,二人的友誼或許源于對繪畫境界的同種偏好和追求,所以畫風頗有相似之處,難分伯仲。如龔賢所說:金陵畫家能品最夥,而神品、逸品亦各有數人,然逸品則首推“二溪”,曰石溪,曰清溪。
同時這一時期的作品多有元四家的影子,以效仿王蒙和黃公望為最多,他常使用禿筆,以充足的水墨參雜淺絳色,層層疊疊勾畫皴擦,平淡而不失險峻,深幽也不乏壯闊,在臨摹學習中逐漸自成面貌。
1659年至1660年的黃山之行意義非凡,也是其從外師造化、與古為徒到自出新意、中得心源的重要轉折點。這次遠行歷時數月,待他歸金陵后,便將黃山景色與所住附近的牛首山之景相結合,創作了一批精彩絕倫的作品。他還談到了此次出游的感受:每晨夕登峰遠望,益得山靈真氣象耳。每謂不讀幾卷書、不行幾里路皆眼目之,安共論哉!亦如古德云:爾當親授受,得彼破了蒲團訣。時余歸天都,寫溪河之勝,林木茂翳,總非前輩所作之境是也耶。
故宮所藏《仙源圖軸》(1661)描繪的就是“黃山第一峰”天都峰及與之相距十余里的仙源鎮周邊景色。此作品構圖飽滿,用線大膽準確,水墨與設色相互融合,渾然一體;整體風格醇厚蒼勁,意境高古深遠。他出乎意料地并未刻畫天都峰的高聳和險峻,而是用飄渺的煙霧來表現山峰的高度,漁船、人家的介入讓畫面充滿溫暖和情誼。52歲時所作的《層巖疊壑圖》,是髡殘具有典型性的淺絳山水作品之一,章法嚴謹,層次繁密,雖尺幅較之前作品有所縮小,但氣勢不減,磅礴大氣,變化多端。同年作的《茅屋待客圖軸》、《雨霽觀山圖軸》等與50歲之前的作品相比,有所變化,筆墨上向五代宋元回歸,以巨然的披麻皴為主,雖然他曾說:若以荊關董巨四者,得真心法惟巨然一人。巨然媲美于前,謂余不可繼跡于后。遂復沈吟有染指之志,縱意揮灑,用一峰筆氣作溪山間釣圖橫幅,以寄其興。臨池時,經營位置,未識與古人暗合否。
但此二幅作品在效仿巨然的同時,也用了米芾的落茄皴、黃公望的山石輪廓勾寫、吳鎮沉厚的林木點染,再加以髡殘特有的無拘無束、率意天真,營造出南方山水霧氣氤氳的獨特景象。而髡殘并不因此止步,57歲所作的《溪閣讀書圖扇頁》雖然尺幅不大,但足其用蒼潤的筆墨將王蒙、巨然、米芾等諸家融會貫通,幾乎已經擺脫了可以模仿、浮于技法的桎梏,從濃重的皴染回歸到質樸的渲染、點畫中,正所謂“坐來諸境了,心事托天機” 。
髡殘和漸江、朱耷、石濤合稱“清初四僧”。他師法黃公望、王蒙等,繪畫立意古樸,筆法遒勁,禿筆皴擦,層層勾染,華滋蒼茂,平實中富有禪機。他一生游歷名川秀水,與山石為伴、樹木為友,生性剛硬,其強直的個性體現在他的禪學之中“自證自悟,如獅子獨行……”。他在當時人品畫學就享有很高的威望,著名文人和鑒賞家周工亮就十分敬慕他“人品筆墨俱高人一頭地……繪事高明,然輕不為人作。”,可以說髡殘的人品畫學對后人研究書畫有著深遠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