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精神的永恒
——淺析《海的女兒》中的“不滅的靈魂”

⊙程攀［西南大學中國新詩研究所， 重慶 400715］

安徒生《海的女兒》中，小美人魚執著地化作人形追求王子的愛，最后在海水中化成泡沫。小美人魚為了變成人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她失去自己的聲音、忍受足尖的痛苦。實質上，小美人魚追求王子的愛的目的是獲得一個永恒的“不滅的靈魂”。安徒生的筆下，只有人這樣的“高級動物”才有靈魂。故事的結局，小美人魚雖然沒有得到王子的愛，最后卻獲得了一個永恒的靈魂。所以小美人魚的追求并非只是一出凄美的悲劇，它還是一個收獲“不滅的靈魂”的喜劇。

一、人與靈魂

《海的女兒》中只有人才能擁有不滅的靈魂，小美人魚則用善良的行為換取靈魂，這喻示著人的崇高性。葉君健解讀《海的女兒》時相對地將人看作一種“高等動物”，而人魚則是“低等動物”。故事中只有人類才擁有永恒的不死的靈魂，而人魚、天空的女兒都沒有靈魂——高等生物是具有靈魂的，而低等生物即便擁有長達三百年的壽命，卻依然“像那綠色的海草一樣，只要一割斷了，就再也綠不起來”。人在死亡后仍舊獲得生命的延續和精神的永存，而其他生物死亡后則不再留下任何生命存在的痕跡。這是人作為高等動物比低等動物更為珍貴和偉大的屬性。小美人魚也正是因此，決心改變自己“低等動物”的身份，向更高級的“高等動物”努力。小美人魚忍受變成人形的痛苦和默默陪伴王子的無奈，都是為了變成人這樣的“高等動物”。小美人魚沒有獲得王子的愛情，她不愿破壞別人的幸福而選擇自我犧牲，這樣的“善良的行為”是小美人魚最后獲得靈魂的原因。小美人魚“善良的行為”也許正是現實世界中人所欠缺的。“當今世界沒有靈魂的‘人’太多了，所以這個純幻想的故事，卻極有現實的意義。”安徒生在《海的女兒》中對人、人的靈魂賦予了極高的意義，將“靈魂”作為高等動物與其他動物的區別。靈魂是“人”作為高等動物的標志，小美人魚甘之如飴地付出所有來換取一個靈魂，成為一個“人”。小美人魚通過善良、堅強、勇敢等高貴品質換取的“不滅的靈魂”應當是人的價值和意義所在。安徒生通過小美人魚這一形象表達了對人的美好期望：人具備了赤誠的善良與崇高的追求，才得以成為“高級動物”。小美人魚的品質提醒我們對“人”的這一稱號、“人”的靈魂要常常審視，人要摒除低級趣味才得以成為真正的“人”。人生來具有靈魂，保持善良品性與崇高追求卻并非易事，這也更突顯出人的靈魂的可貴。克爾凱戈爾說：“在個體的生存奮斗中，人不斷地與自己設定的未來自我約會，但更高的呼喚不斷傳來，只有在上帝的懷抱中，才會有平息，因此個體必須拋棄人性自我以獲得神性。”所謂神性并非是肉身的不死，而是精神的永存，即永恒的不死的靈魂。小美人魚竭力追求的“不死的靈魂”就是人類精神永存的象征。

二、不滅的靈魂

《海的女兒》中，小美人魚從始至終都在追求獲得一個“不滅的靈魂”，實則是在追求人類擁有的永恒的精神力量。在故事的開始，小美人魚就對人類世界充滿期待與向往：“我知道我將會喜歡上面的世界，喜歡住在那個世界的人們的。”小美人魚年滿十五歲時終于得以來到海面看一看，她遇見了人類世界的王子并產生了純潔的愛慕之情。王子所代表的人類在小美人魚眼中是美好的，年輕的王子英俊漂亮、風度翩翩、真誠善良，這是安徒生理想中的“人”的典范。更為重要的是，王子是一個擁有永恒靈魂的人，而小美人魚是沒有任何創造力的動物。在與祖母討論生命與靈魂時，小美人魚才堅定了要去到人類世界的決心。“我們沒有一個不滅的靈魂。我們從來得不到一個死后的生命。相反，人類有一個靈魂；它永遠地活著，即使身體化為塵土，它仍是活著的。……只有當一個人愛你、把你當作比他父母還要親切的人的時候；只有當他把他全部的思想和愛情放在你身上的時候；只有當他讓牧師把他的右手放在你的手里，答應現在和將來永遠對你忠誠的時候，他的靈魂才會轉移到你的身上去，而你就會得到一份人類的快樂。他就會分給你一個靈魂，而同時他自己的靈魂又能保持不滅。” “不滅的靈魂”代表著生物在肉體生命特征消失后仍具有延續生命的方式。小美人魚為自己沒有一個不滅的靈魂而感到悲哀：“只要我能夠變成人，可以進入天上的世界，哪怕在那兒只活一天，我都愿意放棄我在這兒所能活的幾百歲的生命。”小美人魚渴望得到靈魂，這樣她才可以像人一樣能夠“永遠地活著”，而不是在三百年的生命結束后化作海上的泡沫不再為人所知。所以，小美人魚竭盡一切努力想要贏得一個“不滅的靈魂”。

小美人魚為獲得靈魂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她先是希望從生物外形上成為人的樣子，于是小美人魚穿過海底險惡的路途找到海的巫婆，用自己美妙的聲音與其交易。巫婆告訴她：“你的每一個步子將會使你覺得好像是在尖刀上行走，好像你的血在向外流。……同時，假如你得不到那個王子的愛情……那么，你就不會得到一個不滅的靈魂了。在他跟別人結婚的頭一天早晨，你的心就會碎裂，你就會變成水上的泡沫。”小美人魚克服身體疼痛和失敗帶來的恐懼、忍受與親人永遠分離的痛苦，將人魚的尾巴變作一雙人腿。她堅持要做一個“人”。小美人魚在獲得人腿后，她留在王子身邊希望借機表達自己的愛慕并收獲愛情，而王子只是像愛小孩子一般愛小美人魚，從來沒有娶她為妻的意思。小美人魚明白自己的努力極有可能得不到期待的回饋，但是她依然默默深愛著王子，認為“現在一切都很美好和幸福”。一方面由此可以看出小美人魚的善良，另一方面小美人魚或許認為追求靈魂這個行為已經勝過安于海底的安逸生活。

三、似悲實喜的結局

小美人魚對愛情的希望破滅了，但她通過自己的善良獲得了靈魂，這是一個看似悲情實則喜劇的結局。小美人魚在浮出海面之前就對人類世界有著朦朧的認識和向往，當她看到人類世界的王子后又希望通過愛情獲得靈魂。小美人魚對王子的愛真摯且純潔，當她得知王子對自己并沒有愛情時選擇了自我犧牲。小美人魚的姐姐用長發和巫婆交易換來匕首，告訴小美人魚用刀子刺入王子的心臟便可以恢復人魚的原形并繼續她三百年的生命。善良的小美人魚不忍刺殺王子，把尖刀拋入大海。在早晨太陽升起的時候，小美人魚跳進大海，化作了泡沫。她沒能獲得王子的愛，也無法擁有靈魂，甚至不能回到最初在海底無憂無慮的生活。這樣看來，小美人魚的愛情追求無疑是一個凄美的悲劇。在故事的最后，化作泡沫的小美人魚變作精靈繼續追求“不滅的靈魂”。她的同伴告訴她：“通過你善良的工作，在三百年以后，你就可以為你自己創造出一個不滅的靈魂。”至此，小美人魚才終于可以獲得屬于自己的不滅的靈魂：“小人魚向上帝舉起了她光亮的手臂，她第一次感到要流出眼淚。”在之前對小美人魚的描述中，小美人魚即便感到痛苦也無法流淚：“看樣子她好像是想要哭一場似的，不過人魚是沒有眼淚的，因此她更感到難受。”沒有靈魂的人魚甚至不能用自己的眼淚表達感情。現在的小美人魚，有機會通過自己“善良的工作”來爭取一個靈魂了。

《海的女兒》中，小美人魚的終極追求是永恒的不滅的靈魂。故事中小美人魚最初追求靈魂的方式是寄希望于王子的愛情。整個故事用了大篇幅的內容在敘述和描寫小美人魚如何愛慕王子甚至做出自我犧牲，這些都是她追求不滅靈魂的過程和方法。當她知道她再也無法通過王子的愛情獲得靈魂時，她選擇犧牲自我化作泡沫。小美人魚這種追求靈魂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是依靠他者的。即便小美人魚因為傾慕王子做出了極大的犧牲和承受巨大的痛苦，她仍然要依賴王子給她的回饋。當王子只是如愛護孩子一樣關心她卻不能給她愛情時，小美人魚的努力就是徒勞的。所以，這是一個依附于他人的追求方式。故事的最后，小美人魚因為善良而得到一個高貴的、永恒的、不滅的靈魂。這個時候小美人魚追求靈魂的方式是“善良的工作”。在這樣的前提下，小美人魚的付出可以得到相應的回報，而不再對他人有過多的依賴。小美人魚終于可以通過自己善良的工作而不再需要王子的愛來獲得靈魂。小美人魚追求靈魂的方式，已經從對他人的依附轉變為自我個體的獨立。所以，在這個愛情悲劇的另一面，是小美人魚從依附他者到自身獨立，用自己的善良創造靈魂的喜劇。

《海的女兒》故事的核心就是小美人魚追求“不滅的靈魂”。小美人魚羨慕和渴望人類與生俱來的永恒的靈魂，不惜承受高昂的代價和巨大的痛苦以求得一個屬于自己的靈魂。小美人魚最初寄希望于凡人的愛情，最后通過善良的行動為自己創造靈魂，這個轉變過程是小美人魚從依附他人到個體獨立的良好轉變。故事看似悲情的結局實則是人魚獲得靈魂與永生的喜劇。安徒生在故事中強調人與靈魂的高貴與重要性，具有極強的現實意義。安徒生在給友人的書信中說道：“當我寫一個講給孩子們聽的故事的時候，我永遠記住他們的父親和母親也會在旁邊聽，因此我也得給他們寫一點東西，讓他們想想。”人如同小美人魚一樣具有善良堅強的高貴品質和渴望靈魂的崇高追求才能當得起“人”這一高級動物的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