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新苑[山東大學, 濟南 250100]
《傾城之戀》是張愛玲的代表作之一,探討了愛情、婚姻和人性在戰亂前后的生存和掙扎問題。2007年,美國漢學家金凱筠(Karen S. Kingsbury)對該作的譯本在西方世界大量出版發行,并被收錄進世界著名的“企鵝經典”系列。本文試圖探討中國傳統翻譯理論和西方傳統翻譯理論的共通之處。例如,中國傳統翻譯理論強調信與順,西方傳統翻譯理論有關于直譯和意譯的對比,二者在某些觀點上有共通之處。本文分析了譯者翻譯時對中國和西方傳統翻譯理論的實踐。
中國(傳統)翻譯理論包括文與質、名與實、音與義 、信與達、 形與神、意與味、字與句、信與順、化與滯(王克友,2008)。自魯迅(1932)提出了“寧信而不順”的直譯口號之后,忠實與通順的論戰硝煙再起,梁實秋等人都參與了論戰,成為歷史上影響較大的翻譯理論大討論。“我翻譯時首要注意之事是忠于原文,雖不能逐字翻譯,至少盡可能逐句翻譯,絕不刪略原文如某些時人之所為。” (梁實秋,2002)也有學者認為,魯迅和梁實秋的翻譯論爭,從技術上看并非“直譯”與 “意譯”之爭,而僅僅是 “直譯”單位之爭。魯迅所謂的硬譯實際上是指逐字逐句地直譯。而梁實秋盡管批評魯迅的硬譯,但他在理論上也一直提倡直譯。他反對的是 “生吞活剝的逐字直譯”,主張以句為單位的直譯。(胡翠娥,李云鶴 2013)
直到中世紀,西方翻譯理論仍然在爭論直譯和意譯。西塞羅(Cicero,2002)說:“譯文保留原文的思想和形式……我認為沒有必要逐詞翻譯,而是保留原文語言總的風格和力量。”直譯派如德西德利烏·伊拉斯謨等人強調語言風格的重要性,他的譯文準確優美,在直譯中結合意譯的優點。德國翻譯家馬丁·路德雖然主張意譯,但他也兼顧原文,并列舉了只有在七種具體情況下才可以改變原文,否則應該尊重原文。英國翻譯家喬治·査普曼提出了譯詩的原則:“不應仿效原作的詞數和詞序,而應仿效其實質性成分和句子,用最適合譯作語言的詞匯、表達風格和形式,表現和裝點譯文。”査普曼在談論自己的翻譯方法時說:“我的目標有三:內容清楚,忠于作者,以順暢取悅于讀者。”査普曼反對走意譯或直譯極端,主張用折中法進行翻譯,其翻譯以忠于原文內容為核心,兼顧了作者和讀者,査普曼的意譯、直譯折中法得到了大家的認可,被很多譯者繼承了下來。
金凱筠對《傾城之戀》譯本的特點是直譯和省譯較多,但有些翻譯并不準確。
該小說的故事背景基于中國舊式家庭,人物關系復雜,故在稱謂中恰當地體現人物關系十分重要。金對稱謂的翻譯大多采用直譯,白四爺譯為 Fourth Master Bai/Fourth Master;老四譯為Old Four(白三爺和白四奶奶對四爺的稱謂)。其中,白四爺的翻譯準確,體現出該人物對家庭事務的掌管權。但老四(Old Four)不太妥當,過于直白,不利于西方讀者理解中國家庭關系及人物關系。金對稱謂的翻譯部分采用意譯,如干娘( Godmother)和窮遺老(a poor old Qing official)。干娘雖和西方文化中的“教母”不一樣,但該翻譯較為妥當地體現了人物關系;窮遺老的譯文也解釋了“遺老”的文化含義。
金譯本對俗語與中文習慣表達方式中的意譯大多較為成功,如“天理人情,三綱五常”意譯為“The law of family relations”,體現出中國家庭關系的準則;“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意譯為“Every party ends sometime”,較為妥當;“初嫁從親,再嫁從身”意譯為“First marriage for the family, second marriage for oneself”,體現出中國文化觀念中為家庭結婚的觀念,也體現出當時女性把愛情和婚姻當作謀生手段的悲劇。其中采用直譯方式來翻譯的俗語不夠妥當。“指桑罵槐”直譯為“I may be pointing at the mulberry but I’m cursing the locust tree”,體現出了桑樹和槐樹兩個意象,但看不出其含義是表面上罵這個人,實際上罵的是另一個人。“豬油蒙了心”直譯為“You've got a heart smeared with pig fat”,直譯出了豬油是pig fat,但看譯文并不能讀出其糊涂顛倒的含義。“殘花敗柳”直譯為“Soiled flower”,無法體現出它舊時用以比喻被蹂躪遺棄的女子的含義。“肚子里的蛔蟲”直譯為“The worm in your innards”,乍一聽好像是說某人生病了、內臟里進了蟲子,無法體現出該俗語的含義是指對某人了如指掌。而直譯與意譯相結合的翻譯手段既可以保留中文中的意象,又可以體現出其背后蘊含的含義,是較為妥當的翻譯手法。金把“家丑不可外揚”翻譯為“dirty laundry shouldn't be aired in public”,其中“家丑”譯為“dirty laundry”,巧妙地體現了家庭內部不和諧事物的含義;“掃帚星”翻譯為“A real bad luck comet”,一方面體現出了“星”的形象,另一方面用“bad luck”體現出它的含義是指會帶來厄運的人。“讓人家笑掉了牙齒”翻譯為“People will laugh till their teeth fall out!”原文是指人們因為某事非常可笑而不停地笑,譯文中體現了“牙齒”的意象,同時用“直到牙齒掉了人們還在笑”體現其含義,生動而準確。另一句的翻譯也十分精妙,原文為“這就叫偷雞不著蝕把米”,金將其翻譯為“Trying to steal a chicken with a handful of grain, and losing both bird and bait”,一方面體現出偷雞、丟米的意象,另一方面“bird and bait”壓了頭韻,使該句在準確體現文化含義的同時富有韻律。
文中有多處采取了省譯的翻譯策略,省去了文化意象的翻譯,直接點明了其背后蘊含的含義。
例1.原文:天字第一號的緊急大事
譯文:Event of huge impor.
分析:“天字第一號”的翻譯采用了省譯策略。“天字”是《千字文》首句“天地玄黃”的首字,該習語比喻最大或最強的。金并未花大量篇幅解釋文化背景,而是直截了當地點明了其含義是最緊急、重要的事,十分得體。
例2.原文:這也是逼上梁山。
譯文:I've been forced into it.
分析:金省去了逼上梁山的故事背景,直接說明了人物是被迫做某事。
例3.原文:“赤口白舌的咒起孩子來了!”
譯文:(Fourth Mistress)shouting,“Cursing the children now!”
分析:金省去了“赤口白舌”的翻譯,直接說詛咒孩子。
文中有幾處對原文有所誤解,導致翻譯的不夠準確。
例1.原文:敗家子
譯文:(As soon as she got married,her husband)spent all his family's money.
分析:中文敗家子的含義是揮霍浪費,而不僅僅是正常開銷的“spend”。
例2.原文:因為懼怕太太的報復,那二夫人始終不敢回國。
譯文:Fearing that the first wife would take revenge,the couple never dared to go back to China.
分析:原文不敢回國的是“二夫人”,而不是“the couple”夫妻兩人,該誤譯無法體現當時男尊女卑的意識。
例3.原文:流蘇變了臉,不禁抬起手來撫摸她的脖子。
譯文:Liusu turned away, but not without raising her hand to her neck.
分析:“變了臉”是指由于情緒波動導致的臉色變化,而不是“turn away”扭轉頭。
本文試圖探討中國傳統翻譯理論和西方傳統翻譯理論的共通之處,即中國傳統翻譯理論強調信與順,西方傳統翻譯理論有關于直譯和意譯的對比,二者在某些觀點上有共通之處。總的來講,翻譯方法主要取決于三個因素:翻譯的目的、讀者的性質和語篇的類型。因此, 實際翻譯是以直譯為主還是以意譯為主,難以做出簡單的回答。具體問題, 具體分析。若要沿用這兩個傳統術語, 目的是再現原文的語法結構, 就必須采用嚴格的字對字的直譯;如果以文化層次較低的讀者為對象, 就必須以“易解”的意譯法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