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美妙的事

楊瀾

兒子5歲時，我逼他學鋼琴，他苦不堪言。

兒子7歲時，我和老公帶他去奧地利的薩爾茨堡音樂節。在莫扎特的故鄉，音樂節是一年一度的盛典，不僅需要提前一年預訂演出票，還需要著正裝出席。我提前3個月就帶兒子去西裝店定制禮服。看著他穿上合體的黑色禮服，扎上領結，穿上新皮鞋，露出缺了兩顆門牙的調皮笑容，我感覺好有面子。

音樂會開始20分鐘后，兒子就來回挪屁股——他坐不住了。我低聲提醒他，然后威脅他，讓他坐著不許動。他痛苦又順從地看了看我，然后緊咬嘴唇，似乎動用了邱少云“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鼓勵自己。中場休息時，他苦惱地告訴我，鞋子夾腳不舒服，我說：“媽媽也沒辦法，你再忍忍吧！”結果兒子真的不吵不鬧地聽完了整場音樂會。

回酒店的路上，我問他從剛才的音樂里聽到了什么，他說：“很多大象在痛苦中奔跑……”我既內疚又心疼，深知作為母親，我還是脫離不了拔苗助長的虛榮心，讓孩子受了一回罪。

直到有一天，兒子說：“媽媽，我想把鋼琴砸了。”我才意識到不能把自己的意愿強加在他身上。我們兩個經過談判決定：他只要通過鋼琴4級考試，就可以自己選擇是否繼續學鋼琴。他果然以優秀的成績通過了考試，并決定從此不再摸鋼琴。我心酸地安慰自己說：“總有一天他會觸摸琴鍵，從音樂中找到快樂。”

上了中學以后，他倒是成天戴著耳機聽音樂，有時還慷慨地與我分享——敢情他喜歡的是電子樂！回想小時候，他雖然對鋼琴不感冒，但是對畫畫一直情有獨鐘，可以一坐好幾個小時，而且對線條、色彩非常敏感。到了高中，遇上不錯的藝術老師，加上他的勤奮和天賦，他的畫作被選為高中生代表作品，在當代美術館和798的畫廊里展出。美國的一所藝術大學因為看到他的作品而主動提出錄取他，并給他發放獎學金，這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有一次，我整理兒子的作文本，不經意間發現他有一篇文章寫了自己愛上繪畫的原因：

“記得有一個春天的下午，陽光照進房間，柔和又溫暖。我看見媽媽坐在窗邊，正在畫布上涂抹油彩，畫院子里一棵開滿花的海棠樹。那時媽媽肚子里懷著妹妹，她自然又專注的神情讓我覺得很美，我想畫畫應該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吧！”

我正感動著，兒子從身后出現了，他不好意思地一把搶過作業本，不忘讓我擺平心態：“老媽，別太當真。嘻嘻，你知道的，寫作文總會有點夸張。”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