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你的樣子

【酷熱的初秋】

雖是初秋時節，但小城的天氣依然酷熱難耐。何放上完晚自修回到客棧，急切地從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鎮可樂，仰頭喝了個痛快。

那種愜意的滿足感，讓他舒服地打了個飽嗝。“叮咚”，手機傳來一聲清脆的響聲。何放一看，是來自網店的消息，一個要來旅游的客人問：“老板，請問還有房嗎？”

何放的手指在手機上跳起了舞蹈：“有的，歡迎光臨。”

何放的學習成績處在高二年級的中游水平，從上初中起，他的生活就沒人照管了。他的媽媽在省城開茶店，他的爸爸在小城郊外洗車。說好聽點，他們都在努力掙錢。說唐突點，他們其實有了各自的生活。

不過何放并不埋怨他們，生而為人，追求自由從來都不是什么大奸大惡之事。就好比他在表叔的幫助下，將自家小樓做成了客棧，與往來的客人隨意談天說地。

大概是網店的信息足夠清楚，對方再沒有詢問，而是痛快地預訂了一個月的床位。

何放注意到，對方是個男生，還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顧一年。

【稀罕的外國小哥】

小城地處云南省的最南端，屬亞熱帶季風性濕潤區，四季晴朗，來此的游客絡繹不絕。

何放這次迎來的游客有些特別，他是個金發碧眼的外國小哥，身材高挑，藍色襯衫，白色及膝短褲，年輕人愛穿的帆布鞋，肩上扛著很潮的大背包。何放打心眼里覺得，這人不做模特真是可惜了。

外國小哥放下身后的大包，拿出打印好的訂單遞給何放，居然說著一口流利的中文。

相形之下，何放自慚形穢，講話竟有些吞吐：“那個，客房已經準備好了，嗯，你直接上去就可以了。”

天空湛藍成海洋，外國小哥的床位在二樓，何放特意給他換到了窗外有風景的那間。眼看小哥脫了鞋進去，何放有些不好意思，他還沒來得及拖地板呢。

小跑著拿來拖把，何放像只勤懇的螞蟻，很快就把地板拖得干凈閃亮。

外國小哥盤著大長腿坐在床上：“你好，我叫顧一年，來自云南大學。”

招待過形形色色的客人，從沒碰到過開口就說自己來自某某大學的。面對這個說話禮貌、舉止瀟灑的外國小哥，何放有些茫然了。

當天夜里，何放背了很多英語單詞，但最后，都沒用上。

因為，顧一年是俄國人。

【關于環保的演講】

“咚咚咚”的敲門聲傳來，何放開門一看，正是彬彬有禮的顧一年。

顧一年拜訪的目的很簡單，想趁著夜里涼風習習，讓何放帶他四處轉轉，熟悉一下小城。

小城交通一直保持著自己的特色，沒有發達的公交系統，出門全靠小型摩托車。何放載著顧一年，從小城的這邊去到了小城的那邊。

那晚星辰羅布，顧一年抬頭仰望，瞳仁里嵌入了滿滿的光點。他告訴何放，他喜歡這樣的小城，像天堂一樣，沒有憂愁。

為了表示友好，何放當晚帶顧一年去江邊吃了燒烤。

可惜，顧一年全程黑臉，何放問他為何不高興。他告訴何放，燒烤釋放出來的煙塵是造成大氣污染的重要來源，煙塵中的細小顆粒會形成PM2.5，對人體傷害很大。

何放聽得慚愧，自己不過是想表示誠意，沒想到卻做了壞事。何放這才知道，顧一年是來收集小城空氣質量報告的。

何放上網查了好多資料，知道了PM2.5的可怕，也知道了露天燒烤所形成的煙塵里，含有一種可怕的致癌物苯并芘，人類通過呼吸會將其吸入體內。

何放在班級演講的活動上，作了一次科普報告。他呼吁大家共同保護環境，讓小城的旅游生態能夠持續發展。

報告結束，何放獲得了大家的贊揚，他頭一次覺得，自己不再是班級的邊緣人物了。

【相聚洗車場】

何放放學之后，會跟著顧一年到處去考察。他們會到偏僻的郊外尋找污染的源頭，會到城中心的商業區，觀察小飯館的不合理排污。有一次，有個外地老板急了，他覺得顧一年不是來吃飯，而是來搗亂的。當顧一年拿出手機拍攝店員亂倒污水的時候，勃然大怒的老板破口大罵，還想動手打人。

見到有危險，何放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拉著顧一年跑。橫穿馬路的時候，一輛銀色的小摩托來不及剎車，何放眼疾手快，推開了顧一年，自己卻來不及躲開。

在這段腿瘸了的日子里，何放本想著終于可以找借口不用去上學了。

不料顧一年不放過他，不僅每天騎著小摩托載他去學校，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從校門口背他去教室。

何放起先是拒絕的，他覺得一切都該自己搞定。

面對何放的堅持，顧一年又給他上了一課。

顧一年告訴他，地球有70多億人口，如果每個人都獨立自主，不需要別人幫助，那么人與人之間怎么還會存在友誼，國與國之間又如何相互促進？

何放被成功洗腦了，下自修的時候，他趴在顧一年的背上，鼻子居然有些酸酸的。他幽幽地說：“顧一年，我想我爸了。”

顧一年輕松地說：“那我陪你去看他啊！”

拗不過顧一年，周末的時候，何放和顧一年去小城郊外看望了自己的父親。

那是一個略顯簡陋的洗車場，周圍都是用磚塊隨意堆砌而成的。

何放居然準備臨陣脫逃。還沒來得及轉身，顧一年就將他背了進去，邊走還邊叫：“叔叔，何放來看你了。”

何放的父親應該同中國大多數的父母一樣不善表達。見到何放的時候，他拿著噴頭立在那里傻傻地笑，水灑了一地，他的心，大概也潮了一片。

那天，何放和顧一年的晚飯是在洗車場吃的。

幾杯酒下肚，父親的話開始多起來。他說，無論過去、現在和將來，何放都是他最愛的兒子。他還說，何放啊，其實爸爸很想你。

何放卻遲遲開不了口。那天回去他效仿父親喝了一罐啤酒，從不喝酒的他居然醉了，醉了之后的他居然還哭了，哭完之后的他，居然抱著顧一年睡著了！

顧一年搖搖頭：“我實在不懂中國人，明明很想念，為什么不承認？”

【想念的模樣】

何放的腿好了，可以自己走路了。可不知為什么，走在校園里的時候，突然會莫名想念顧一年寬闊溫暖的臂膀。

轉眼，一個月就過去了。何放瞅著顧一年收拾行囊，心里開始哀涼得慌。他站在門邊上，不知該進去，還是該轉身離開。

顧一年早早就看到他了，他在等他，卻遲遲不見動靜。終于，顧一年上前擁住了他：“何放，我會很想你。”

腿被撞壞的時候何放沒有哭，可顧一年說這話的時候，何放卻哭了。

那天夜里，坐在長途車上的顧一年給何放發了一條長長的微信。

他說，自己其實是在何放媽媽店里勤工儉學的留學生，這次來西雙版納除了做空氣質量調查報告外，他還有一個任務，就是替何放的媽媽來看看他。

四下闃靜的深夜，萬物都化成了想念的模樣。

何放跑到客棧的頂樓，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夜風，使勁地喊：“媽媽，我想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