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的故鄉

劉怡晨

下了車，入眼即是村口夾道的古樹，蒼郁如初。古井澄明，直行數十步，走過古橋，沿著青石板路走到盡頭。右轉，踏上石階，邁過門檻，便是家鄉的老屋了。

堂前的野草及腰，隨風飛舞，近似瘋狂的生機卻無法遮掩這里衰敗死寂的氣氛。我一不小心踩散了飛蓬，那雪屑般的白便在風中飄散，有些落向地面，有些飛上青瓦，飄向不為人知的遠方。

端詳童年生活過的老屋，忽覺如此陌生：豬舍兔籠已然空寂，畚箕鋤頭零落一地。門窗洞開，桌椅蒙塵，櫥箱黯然。這里，已尋不到母親在灶間穿梭忙碌的身影，六畜興旺的鬧騰；這里，已聽不到父親在灶膛前的咳嗽，氤氳熱氣中的笑語歡聲。

老屋沉默了。為熟悉的人們即將遠行而不舍？為整個村子即將蓄水成湖而無奈？為自己壯烈涅槃而感動？

老屋在風雨中屹然挺立數十年，目睹過檐下的孩子長大成人，兒孫繞膝。老屋送走了相伴多年的熟悉身影，已然化為無人荒村的一部分，又即將成為魚棲之所。未來的日子里，它將沉默于水底，它會在無邊靜寂的角落屹立如斯，還是化為斷壁殘垣，歸于塵土，我不得而知。

庫區移民的安置工作已然結束，大壩既成，蓄水在即。此次還鄉，不知何時方可再見。我獨自佇立堂前，感受家鄉的風從村后的群山滾落，帶著陣陣松濤，穿越參差村舍，穿越古樹祠堂，來到身旁。今天的風，失去了炊煙和鄉音，不再是從前的風了。也許當時間剝蝕盡那些醞釀著柴米油鹽恬靜生活的磚瓦屋梁，家鄉的風也將失去家鄉的熟悉氣味，化作無處棲居的嗚咽山風。

此刻面對家鄉，卻愈發思鄉。

舉目遙看，那巍峨的大壩屹立于兩山之間，氣勢磅礴。聽說大壩的存在將減輕夏季山洪的憂患，有大片土地將因家鄉湖水的灌溉而成沃野；聽說蓄水后，家鄉的汩汩清泉將通過輸水管道供給百萬人家，還為海島供水創造條件……我默然，想象著幾年后我所站立的黃土化作皎皎月光下的萬頃煙波，浮光躍金；想象著我在異鄉淺啜一口明月光，一口家鄉水；想象著一座缺水的海濱城市，因家鄉原水的輸入而舉城歡慶。家鄉的水無名，卻將造福更多的百姓。也許正如一位哲人所言：開始也是結束，而結束恰恰又是開始。既然我的家鄉將以一種全新的方式守護她的孩子，從容迎世，笑對前方，我又何必凝滯于離別悲戚？

我爬上村后的山坡，眺望著昔日的村莊。沒有雞鳴犬吠，沒有孩童嬉戲，沒有炊煙裊裊，但它恰似一位慈祥老人，把中華兒女共筑中國夢的故事向世人娓娓細述。待得明年春草綠，一江水暖，便是煥然一新的故鄉。

任晚風輕拂，我站在夕陽下，將這祥和鄉景盡收眼底，待歲月成釀，在異鄉夢中守望那永不逝去的故鄉，守望心中的遠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