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弘一
36歲的李兆會沒有想到,自己的前半生竟過得像“坐過山車上”一樣,從最高處落至最低處。
近日,一紙法律文書將海鑫鋼鐵集團董事長李兆會再次帶入公眾視野。據悉,李兆會因涉及2.16億資金債務拒絕履行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的判決而被限制出境。
出生于1981年的李兆會此前為公眾所熟知,主要基于以下備受關注的幾件事:一是22歲“臨危受命”,接任其父“鋼鐵大王”李海倉之位,成為海鑫鋼鐵集團少帥;二是上任后淡出鋼鐵家業玩起了資本,令其飽受爭議;三是26歲時登上當年胡潤百富榜第78位,成為“山西最年輕首富”;四是2010年豪擲千金迎娶女星車曉,兩年后離婚,陷入“3億分手費”傳聞。
22歲接班成“少主”
在常人的認知里,人生因各種不確定性與未知體驗而更精彩。但于李兆會而言,這或許是一種不同于常人的體驗。22歲以前,他留著朋克范兒的長發;22歲后整齊的板寸,表情嚴肅。
這一切改變,只因2003年1月,其父李海倉在公司遭遇了突如其來的槍殺。離奇的是,兇手馮引亮在現場飲彈自殺,留下了一個謎。至今為止,槍殺背后仍留一團疑云。震驚與惋惜之余,也給當時的海鑫鋼鐵集團留下了一個難題——“海鑫怎么辦?”
李海倉被槍殺發生時,恰逢海鑫鋼鐵集團創立十周年之際。李海倉曾信心十足地宣稱,“要打造中國最大的鋼鐵民企”。槍殺案發生后,一時間風云變幻,企業停產、銀行催債、員工討薪……令海鑫鋼鐵集團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機中。
對于海鑫人而言,李海倉突然的離世,幾乎等于“天塌了”。“誰來接班”是李海倉留給海鑫的最大難題。
彼時,22歲的李兆會身在澳洲留學,主攻企業管理學。他在澳洲接到老家母親的來電,家里說“奶奶病了,讓他馬上回來一趟。”他并不清楚自己將會面臨的一切。
李兆會放下電話后,從一個澳洲的阿姨那里預感到是父親出事了,但阿姨隱瞞,直到在香港轉機時,李兆會看到兩個女孩在看香港《華商報》頭版頭條,“頭版一個大標題‘全國工商聯副主席李海倉被歹徒打死一下跳進我眼里”,才確認了其父辭世一事。
通過媒體報道的方式得知父親突如其來的去世,李兆會有點不相信,“當時腦子一片空白,覺得不可能。可那是香港《華商報》頭版頭條,空姐過來問我怎么了,我把報紙收起來,眼淚擦干,說‘沒事,給我一杯咖啡。”下了飛機,在坐車回家的路上,李兆會心中五味雜陳。
父親不在了,誰來接班呢?很快,李兆會就想到了這些問題,“父親沒了,我們這個家該怎么辦?公司這么大,又怎么辦?”李兆會曾在接受采訪時說。
盡管李兆會一一考慮了這些問題,但在海鑫這樣以家族成員為核心的企業中,卻是由李家大家長、李海倉父親李春元說了算。由于海鑫是由李海倉以一己之力創辦而成,其所持有90%多的股份,在沒有任何爭議的情況下,絕大部分給了長子李兆會。但在新任董事長的人選問題上,李家內部卻產生了極大的分歧。
為了確認最終的接班人,李家前后共召開了三次家族會議,商討遺產繼承權和新任董事長人選問題。據《商界》報道稱,李兆會的五叔李天虎原本是最熱門的董事長候選人。他在海鑫鋼鐵集團總經理的位置上已經干了八年,無論是經驗、能力和人脈資源,都是董事長的不二人選,但這一提議卻被李春元否決。隨后有人建議由李兆會六叔李天杰做董事長,李天虎繼續擔任總經理,但還是沒能通過李春元這一關。
最終,李春元力排眾議,拍板決定由李兆會擔任董事長,李家眾人一片愕然。并且為了讓李兆會快速上手,李家特地為他打造了一套保駕班子:五叔李天虎擔任總經理,六叔李天杰擔任常務副總經理,負責內部事務;曾和李海倉一起打天下的辛存海擔任常務副董事長,負責日常工作;其余10名“托孤”元老分別擔任各部門要職,全心輔佐“少主”李兆會。
至此,一個中國式的繼承——“少主繼位、老臣輔佐”在海鑫鋼鐵集團內部誕生。
李兆會表現得有點“底氣不足”,他說當時覺得自己并沒有能力來當這個董事長,“我覺得我沒有這個能力,有太多的人比我適合這個角色。當時我很軟弱,不想受這份苦,想逃避。”他甚至提出了他認為比他更合適的人選——“我五叔、六叔、辛總,他們雖然跟我父親有差距,但至少跟我不在同一個層次。”
也曾有媒體報道稱,李兆會當時甚至吐露了自己的一個想法,“先做兩年,實在不行就交給叔叔們管理”。但被推上去的李兆會在接班時說,“公司是我父親的,不能讓它敗在我手里。”
26歲成為“山西最年輕首富”
上任初期,眾人對李兆會質疑的聲音并未減少。
外界普遍認為,盡管“子承父業”符合情理,但年輕的李兆會畢竟從未涉足過企業管理實踐,加上對鋼鐵行業一無所知,眾人擔憂不知他會將海鑫鋼鐵集團帶向何處。
不過上任后不久,這位“少帥”并未令眾人失望,他開始“改頭換面”,先是剪了朋克范兒的長發,然后全身心投入道工作之中。據一位海鑫鋼鐵集團的董事回憶,上任后李兆會拼命學習鋼鐵行業知識,很快就弄懂了企業內部的運營管理,也很有悟性地了解了董事長的角色——“30%的時間是從決策者角度出發來考慮問題,剩下70%的時間是在應付朋友和處理一些瑣碎事”。
李兆會掌舵海鑫鋼鐵集團頭兩年的業績也不錯。2003年,海鑫鋼鐵集團的資產總值達到50多億元,上繳利稅超過10億元,這也是海鑫鋼鐵集團歷史上發展最快和最好的一年。
他甚至表現出了“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潛力,超過了其父所在時的業績。2003年下半年,李兆會擲下一億元建起了高爐煤氣發電廠,完成了對高爐和轉爐的改造工程。這讓海鑫鋼鐵集團在2004年鋼鐵總產值達到70億元,遠超李海倉創下的40億元最高紀錄。借此,李兆會更是一路登上了2004年《福布斯》的“中國富豪排行榜”,他以30億元身家,從李海倉在位時的第27位前移至第19位。endprint
此外,他還通過“杯酒釋兵權”清除了父親的兩位舊部,真正掌控了海鑫鋼鐵集團的實權。自己親自擔任董事長兼總經理,還將年齡相仿、同在澳洲留學的六叔李天杰設為自己親近的幫手。
至此,他開始以自己的方式來管理公司。這也是他踐行?“公司是我父親的,不能讓它敗在我手里”的豪言。憑借輝煌的業績,李兆會令公司內外的質疑者啞口無言。
輝煌的背后,亦有隱憂。
2004年,在海鑫鋼鐵集團發展最輝煌之時,李兆會希望通過“商業模式的變革”來將父親的事業做大做強,比如資本運作的方式。于是他開始在北京、上海等地先后成立了多家投資公司,開始介入資本運作。
海鑫內部一位員工曾在接受采訪時說,其實海鑫一直在“吃老本”。和整天在廠子里勤勤懇懇的父親不同,對鋼鐵不感興趣的李兆會將整個集團的重心從實業轉向金融,在公司角色更像個甩手掌柜,他漸漸將公司日常事務交給手下“軍師”處理,自己則專注投資。
不過李兆會在資本市場的幾年確實“呼風喚雨”,得心應手。據前幾年媒體報道,2004年,李兆會入股民生銀行
成為第十大股東,到2007年上半年通過拋售手中民生銀行近1億股,套現超過10億元。是年,26歲的李兆會登上當年胡潤百富榜第78位,成為“山西最年輕首富”。
也有人認為這起投資的功勞主要不在李兆會,而在其父親李海倉。據一位海鑫內部人士透露,功勞是基于李海倉生前擔任全國工商聯副主席,而民生銀行最初的“背景”就是工商聯,李海倉曾擔任民生銀行董事。“民生銀行的交易在李海倉生前就已經談得差不多了,只是披露出來的時候李兆會已經接班了而已。”該內部人士稱。
之后,李兆會先后在資本市場購買了中國鋁業、興業銀行、益民商業等上市公司股權,但并無特別亮眼的成績。在打造資本平臺的同時,李兆會在北京建立了兩個投資平臺——和嘉投資和惠宇投資。但資本市場的情況卻不樂觀,自從民生銀行股份大部分套現之后,2012年初,西南證券以11.8億元收購了山西海鑫所持有的銀華基金20%的股份,這部分股份一直是李兆會在資本市場上頗有價值的資產之一。
戲劇性的一幕是2007年11月,李兆會通過高價競拍購得的這部分股權同樣耗費了11.8億元。原價轉讓意味著,五年時間李兆會的這筆投資難言成功。
沉迷資本,意味著李兆會離自己的老本行漸行漸遠,也為海鑫日后遭遇危機埋下了隱患。早在李兆會抽身實業轉向投資時,李兆會就讓自己最信任的六叔李文杰掌舵海鑫鋼鐵集團。2009年后,李文杰逐漸淡出管理層。有傳聞稱,兩人因為發展重心的問題鬧僵,隨后心灰意冷的李文杰最終選擇離開。
李兆會對海鑫的不關注、不作為,令原本輝煌的企業錯失無數機會,不得不逐漸陷入一種停滯狀態。
這,暗藏著危機。
破產背后
作為一家企業戰略的制定者、策略的執行者與監督者,領軍者是否參與到企業運作當中,將直接影響到企業未來的生存與發展。一位海鑫的員工說,李兆會把90%精力都投在外面,這些年并不把鋼鐵當作主業。
某種程度上,李兆會對于海鑫的不聞不問、不重視,直接導致了海鑫的破產危機。從當時流傳的“天價婚禮”就可以看出李兆會對海鑫的態度。
據報道,2010年,李兆會為迎娶影視明星車曉,婚禮布置極盡奢華。坊間傳聞,彼時海鑫每個普通員工都收到了500元的紅包,而海鑫的員工數量多達9000余人,從北京請來的婚慶公司將整個縣城布置得比春節還熱鬧,婚禮總共造價500萬元。不過,這段奢華極致的婚姻不到兩年就走到了盡頭。傳聞最終李兆會支付了高達3億元的天價離婚費。
“不說資本投資的巨額資金,就連結婚的時候都大肆鋪張,舉辦極為奢華的婚禮,而對自己的老本行卻很難看到大手筆的投資。”上述海鑫員工說。
離婚不久,李兆會套現山西證券四千萬,涉嫌違規接受調查。2013年,一則“山西某鋼廠因資金鏈斷裂而停產,同時銀行不予其放貸”的傳言,導致當天鐵礦石、煤炭和焦炭期貨三大品種齊齊跌停。而該傳聞中的“山西某鋼廠”,所指正是海鑫鋼鐵集團。
2014年3月19日,昔日“中國鋼鐵第一民企”海鑫鋼鐵集團被迫全面停產。從此,光環褪去的李兆會開始頻繁和法院及云集的討債者打交道。
業內認為海鑫淪落至此實屬必然。長期的家族內斗以及李兆會的“離位”,是造成現在海鑫的原因。據本刊2014年調查報道,“中層領導都是李氏家族的外戚把持,李兆會又常年不在海鑫,對企業的掌控力非常小。”一名海鑫的員工透露,海鑫最大的問題在于“群龍無首”,又沒有制度保證,所以腐敗叢生。
海鑫絕大多數員工至今沒有見過李兆會。他們稱,這與李海倉時代完全不同。據悉,在海鑫的“李海倉時代”,“那時誰想見他都很容易,走進他不設門衛的舊辦公樓就可以”。而李兆會則難得在海鑫露一次面。“原來李海倉非常喜歡媒體,對媒體的態度非常歡迎和開放。而他(李海倉)基本上都不出聞喜,就待在海鑫里面,而李兆會則完全相反。”
正如婚姻破裂后賠償3億元的苦果一樣,這位昔日首富現在不僅面臨逾期貸款的難題、銀行上門討債,如今更是面臨著拒絕還債被限制出境的窘境。
有分析稱,從2003年到2014年,李兆會接班的十一年,實質是“逃離”鋼鐵主業的十一年,他的能力被外界過分夸大,反而變成一種壓力。有觀點認為,或許在資本市場,李兆會才能找到自己的價值,才有機會帶領海鑫鋼鐵集團完成大轉型。
但事實是李兆會的資本運作終究沒有扭轉海鑫破產的命運。
很多海鑫員工都證實過一個細節:很多次海鑫歷盡艱辛完成一件大事,李海倉都會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李海倉更是將自己的疲累隨手寫在一張紙條上,從國外回來探親的兒子后來從服務員手里看到了——“我太累了。”而李海倉生前也曾說過: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搞企業,不希望他們像自己一樣累。
這似乎只能是作為父親的一個心愿而已。
二十幾年前,李海倉先后將自己的一雙兒女送出國,讓他們從高中讀起。李兆會上大學時,他對兒子選什么專業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議。李兆會回憶,自己原本想學國際貿易,是因為“爸爸說貿易可以在實踐中慢慢學,先把市場營銷和企業管理學好”,所以李兆會在澳洲的專業,就以這兩門課程為主。
從這些不難看出,身在壯年的李海倉,一直在有步驟地為企業安排著、培養著接班人。他希望自己的兒子按照自己的意愿走下去。
如同他從沒想過自己以一種猝然的方式辭世一般,李海倉也從沒有想到,自己用心血打下的家業,竟如此快葬送在兒子手里。
從最高處落至最低處。后半生他還有機會“觸底反彈”嗎?
(摘自中國企業家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