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豪
周琪與我是發小。我第一次遇見周琪時,她正搗鼓著手中的一只木飛機,棱角分明,質地輕薄,扔出去,便在空中滑翔,似一尾輕盈的飛魚。我好奇地湊過去,盯著飛遠的木飛機,我問她:“為什么能飛那么遠呢?”她輕輕地撩了一下頭發,對著遠方澄明的天際說道:“因為風永遠不會停下,所以夢想也不會停止飛行?!彼难劾镉兄环莓愑诔H说膱讨c孤獨,那是我從來沒有過的。
有一回我央求她替我做一只木飛機,她拗不過,答應下來。但沒多久,周父升職調到省部,舉家搬遷。臨上飛機前,她抱著我,哭成了淚人。
一晃許多年過去了,我考上中科大,畢業后順利進入航天局,以圓幼時的航天夢。彼時地球的情況已不容樂觀,癌癥等腫瘤疾病發病率持續升高,難以遏制。很多年前曾有人預言火星上存在液態水,而越來越多的證據顯示,火星表面有液態物質沖刷后的流紋狀痕跡,兩極亦藏有固態的冰。火星水有毒,但其中所含稀有元素,非常具有研究價值,有學者稱可以利用火星水中的放射性元素治療癌癥。于是總局開始了Mars計劃,從各地航天局中挑選數名航天精英,前往火星尋找水源。
經過層層篩選,我有幸入選成為Mars計劃中的一員。很快我們便從全國各地集中至總局,接受體能訓練。再見到周琪時,她和我一樣身著航天服,刀砍斧削般的面容,長發落肩,分外干練灑脫。彼時我們皆是訝異萬分,抱在一起,激動得流下淚來。
漫長的訓練之后,我們自認準備充分,便坐上航天器,踏上福禍未卜的征途。我只記得倒計時后,白色的蒸汽從底下冒出,團團簇簇,直沖上來,將我們推向天空。從對流層、平流層,然后是暖層,直至電離層。周遭的空氣越來越稀薄,天色也漸漸暗下來,深藍的光環于穹頂處蔓延開來,似深海之心,平靜安然,又如同一場繁盛的別離,格外荒涼。飛船很快脫離近地軌道,我透過窗戶,望見了那個藍色的星球,光潔晶瑩,猶如嬰孩平靜熟睡,極為緩慢地按照既定軌道運轉。
宇宙空間的重力場極弱,但電場極強,充斥各色高強度的宇宙射線,我們飛行了兩年,其間諸多生活上的困難瑣碎,于此不再贅述。兩年后我們終于抵達火星的自轉軌道,那的確是一顆火焰般的星球,赤紅如血,表面斑紋繁密,隱隱可以看見氣流高速運轉。
還未降落穩時,突然刮起了一股不小的風暴,一番顛簸后,我們雖成功降落,航天器的引擎卻因此嚴重損壞,如果不能修好,我們將再也無法回去。于是我們兵分兩路,周琪和我動身尋找水源,其他人則留下修理引擎。
火星的大氣充滿了二氧化碳,混濁如同煉獄?;鹦堑乇肀M是沙礫,荒蕪蕭條,并常有沙塵暴,怎么看都不像是會有生命的星球。我緊緊握住周琪的手,我問她:“我們能找到水嗎?”她看著我,嘴角泛起一抹笑意:“一定能找到?!?/p>
幾個月后,我們終于在一處火山口旁找到了一個大型湖泊,順著湖泊而下,水源愈見豐沛。我欣喜地叫出聲來。與此同時,航天器的引擎終于修復完畢,只是其中儲備的燃料,因為強烈的撞擊而消耗過半,已不足以支撐我們返航。后來我們修好了聯絡器,與總局取得了聯系。總局的同事告訴我們,研究院需要我們帶著火星的水源返回。同時,他說:“很快將有一顆小行星撞擊火星?!?/p>
語罷,屏幕變成一片黑白。我們沉默不語,低垂著頭,氣氛壓抑沉重。仿佛過了許久,周琪揚起臉,眼神堅定,她說:“我們要讓水回到地球?!彼腥说难劭舳技t了,但沒有人膽怯、逃避。我們將發現的幾處湖泊的水壓縮,裝在特殊的容器里。我們把容器放在備用的小型飛船上,關上船艙,開動引擎。我看著白色的蒸汽迅疾而出,于天地間洇開一朵雪白。我望著它離去的背影,如釋重負地笑了。
后來我們安靜地坐在船艙里,等待死神的降臨。周琪輕輕撫摸著我垂落的長發,她問:“你怕嗎?”我咬緊嘴唇,搖了搖頭。
那場撞擊來得很快,迅速而猛烈。航天器被烈風卷起,仿佛將要被撕碎一般。我把頭埋在周琪的胸前,緊緊握住她的手。她輕輕撫摸著我的頭發,低語道:“琪琪在這兒,冉冉別怕。”她拿出一個木質飛機遞與我,說道:“拿著它,你就不會害怕了?!闭撬斈暝S諾給我的那架飛機。我接過它,輕聲問:“你覺得水源能順利回到地球嗎?”她耳鬢邊的發絲被滲漏進來的風撩起,美好如斯。她揚起臉,目光深沉:“會的。風永遠不會停下,希望也永遠不會消失。”
仿佛我和她還是當年的無知頑童,在院落里奔跑不休。我們站在太陽底下大喊:“一、二、三!起風嘍!”然后將手中的木飛機扔出去,陽光灑在我們的臉上,沒有寒冷,沒有悲傷。飛機翱翔空中,永遠也不會停下。
指導老師:黃忠、李紅梅
(編輯/張金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