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大學 410082)
《論語》《莊子》在集中展示儒道兩家思想精華要義的同時,也在傳遞著極具特色的處世價值和人生觀念,其中對知性觀的論述也別具一番思理。本文首先對《論語》《莊子》的知的意義和使用范圍作一個大致的界定,將二者的知性觀進行比較分析,找出它們之間的差異和不同,最后分析它們之間的相合之處。
綜觀《論語》《莊子》文本,“知”主要包括動詞詞性的“了解、知道、懂得”,形容詞詞性的“聰明的、有智慧的”,名詞詞性的“聰明、智慧”這幾個意思。《論語》之知分為聞見之知和德性之知兩種,態度有異,但并無鮮明褒貶。《莊子》之知包括世俗之知、極物之知和體道之知三種,前兩種知為俗知,后一種為真知,《莊子》反對俗知,崇尚真知,立場和態度比較鮮明。就知性觀而言,《論語》《莊子》主要分歧有二,一是知與求知的問題,二是知與仁、德的關系問題。大致說來,前者側重于認識論范疇,后者側重于倫理學范疇。
關于知與求知的問題,分歧有三:一是二者所推崇的知不同,《論語》肯定“生而知之”,但卻更看重“學而知之”,《莊子》則更看重體道之知,追求與大道合一的真知;二是求知態度的不同,《論語》認為人要盡己以求,《莊子》則主張不求所知;三是求知方法和途徑的不同,《論語》要求人們學以致知,《莊子》則提出“心齋坐忘”,以達真知。
《論語?季氏》明確提出“知有等差”,認為“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孔子是“學而知之”,“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論語》記述孔子通過后天的學習獲取知識,提升道德修養。“生而知之”更多地是作為理想而存在的,《論語》之旨在于勸學,希望世人能夠積極開拓視野,增加知識積累,格物致知,以求上進。《莊子》排斥過分極端的俗知,認為其只會妨害人性的發展,之所以對它持否定立場,一方面是不贊賞過分求知的態度,知識無窮盡,人的官能有限度,追求適合個體層次的知才是明智之舉,也即“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另一方面是因為知的不確定性,“夫知有所待而后當,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如若人執著于極力求知,勢必反損自身,無法終其天年,獲得真知也就無從談起。人宜順應自然天性和性理命數,適性體道,保天順命,最終達到與大道同一,自然能夠獲得真知。
《論語》強調盡己之力以求知,主要包含知己、知人和知命三個方面。首先是人不知己的問題,其中說道,“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后面又說,“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人們應正確看待人不知己的問題,希望世人不要因人不知我而忘記求知初衷和本意。說到知人,《論語》中的論述更多地是側重于選拔人才的要求。除了知己與知人以外,《論語》還提到了知命,即通達世事之變,融通性命之理,不過分追求外在事物,更關注個體內在精神境界的提升。而《莊子》一書則認為求知應該更加注重養生,認為自然天道賦予人圓滿充足的德性,人體性即可體知,盡性即可盡知,無需向外強求,否則傷身害性,性不全知亦不全。人的官能存在極限,如果超出了認知能力和范圍,還一味求知,不能叫做明智。“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莊子》不求所知的出發點是全生養性,最終的落腳點則是體道以達真知。一方面知的對立面是有所不知,盡力求知會陷入是非盲目之辯,進而產生對立和紛爭,另一方面過分求知不利于養生全性,并不值得提倡。
《論語》認為,若要遠離惶惑,擺脫愚昧,要知必須學,即學乃致知之途,故“君子學以致其道。”除此之外《論語》當中也有一些具體的獲取知的途徑和方法,如思、問、聞見、反、視、觀、察、默識等等。《莊子》認為,想要達到明知的境界且又不傷生,最佳途徑是“心齋坐忘”。心齋坐忘,當是旨在去除偏執和成心,忘卻世俗之是非爭執,尋求精神層次的極大提升。《人間世》中借孔子之口提出了“心齋”的理論,“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大宗師》又借顏回之口提出了“坐忘”,“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謂坐忘。”《莊子》所謂“心齋坐忘”,是指忘記外在的形體和有限的智識,追求精神層面的極大豐富和充盈,認為人只有徹底澄澈內心,滌蕩五內,淡化物我之分,虛而待物,方能體全大道之義。
《論語》認為精研治學方能得知,強調知行合一。《莊子》主尚虛無,認為人只有虛懷己心,忘記分歧,才能更好地承天地之稟賦,體萬物之真知。《莊子》重自我,為自由,以自然為指歸,希望世人能夠解除倒懸,尋求人與世界的同一,即“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
《論語》強調“智乃成仁之道”,又指出即使做到了仁,若不符合知的要求,還是等同于沒有達到仁的標準。“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學,其蔽也蕩。”沒有仁,有知之人也會變得狡黠;沒有知,有仁之人也會變得迂腐。無仁之知會使人缺乏道德根基和理想厚度,無知之仁會使人缺乏分辨是非的能力,仁與知二者缺一不可。
《論語》中仁與知二者互為表里,相輔相成,相互統一,也即:仁為里,知為表;仁為體,知為用;仁為根本,知為輔助;仁為樹干,知為枝葉。仁是知的根本前提,知是評價仁義的重要參考。知的目的是明理明德,修養體性,培養個人氣質和品格,最終體成仁義,以達大道。在評價人事之時,除開要符合仁的要求以外,不能忽視考量知的作用。因此,仁是知的根本前提,知同時也是衡量一個人的行為是否達到更高的仁的層次的重要標準。
《莊子》之德更多地傾向于性,認為天德落實到人身上即稱之為性,而且這種德性是完滿無缺的。知既有淺顯偏執的俗知,又有充沛完滿的真知,仁也更多地披上了偏執和固化的外衣,俗知是與道德相背離的,而體道真知是與道德相合的。《莊子》反對類似于辯論一般的俗知,認為其不可取,且完全從個人立場出發,固執己見,自以為明,卻是大惑,由細微成見走向背離,再走向權謀和傾軋,最終妨害仁義和道德,與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馳。
《論語》言知重在仁德,看重世俗價值,著眼于人們自身發展和完善,最終成己成德;《莊子》言知重在德性,主張去除智巧和嗜欲,打破精神枷鎖,逐步走出狹小鄙陋的格局,成就與廣大宇宙相通的大我,獲得至誠至性的體道真知。
細究文本,兩部著作在根本原則要求上存在融通之處。其一,在對待知的態度問題上,二者都反對無知,反對愚昧和惶惑,力求真知,也講求適度原則。無論是盡力求知,還是盡性致知,其反對無知的立場是一致的。其二,關于知的終極價值和追求問題,《論語》《莊子》都認為,知最終是有可能達到合于天的境界的,二者追求的都是天德與人性的相合,終極目標都是天道與人道的統一。
總之,《論語》關于知的論述大抵旨在為現實人生服務,且帶有很強的政治傾向和個人目的,具有普世價值。《莊子》關于知的論述更加崇尚個體精神之自由,更加看重個人純粹的天真和性情,帶有很強的個性化的精神特質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