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義偉 葉立群[遼寧社會科學院, 沈陽 110031]
幺喜龍是遼寧當代書法藝術的開拓者之一。習書四十多年來,他始終以推動中國傳統書法藝術的繼承與創新為己任,以獨特的“幺體風格”和“幺體精神”,為當代中國書法藝術的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其主要表現有三:一是在書法藝術的探索上,通過對傳統藝術精神的升華,獨辟蹊徑,由注重用筆轉向了注重晉人風度所表現出來的人格境界;二是在書法創作上更多地寄寓和闡讀著民族魂;三是在書法創作上更注重韻味,用心性、情懷去體悟中國傳統文化,并將自身的藝術感受和心靈體驗傾注于筆端。可以說,幺喜龍的書法藝術世界是博大精深的,但要研究他的書法藝術的成就和特色,最不能忽視的一點是他的書法創作的人格主體性特征。書法是否具有深度和廣度,是否有真情實感,與書法家的人格主體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在幺喜龍的書法創作中,他始終側重于“表現自我”,他的人格主體自然也就體現得更為明顯與充分。我們有必要對幺喜龍的人格主體性特征進行深入考察與論證。
主體性是源于哲學領域的人類學本體論命題。“它具有在外的即工藝——社會的結構面和內在的即文化心理的結構面”,“具有人類群體的性質和個體身心的性質”。①它是近代隨著人的自我意識的不斷覺醒,同時不斷地擺脫神性而后確立的。作為一個歷史地發展著的哲學概念,主體性可以說是一切思維、意識和感覺的統一體,是指積極活動和認識的、具有意識的獨立存在的“個人”,它與客體是對立統一的。因此,從哲學角度來看,主體性最大的特色就是強調人的主觀能動性,強調人本質上就是自由的。此外,主體性還具有精神性、心靈性和超越性等特征。就書法而言,主體性可在兩個層面上來理解:一個是主體性與客體性關系的認識論問題;一個是書法中主體性的歷史發展軌跡,它的精神構成和審美特征等問題。我們在下面要探討的,主要是第二個層面的主體性問題。
我們在這里要探討的是書法家幺喜龍人格的主體性,換言之,主要側重于從書法創作的個性化、精神的獨創性、心靈的解放、生命的本真性和主體性的人格智慧等角度,探討幺喜龍創作過程中所體現出的內在能動性和創造性。
從書法本體的角度來看,作品要想獲得成功,要想對觀賞者的心靈造成震撼并在觀賞者的審美體驗中造成“陌生化”的藝術效果,很重要的一點是,書法家在創作時要充分發揮主體的創造性,體現出個性化特征。當然,作為書法家的主觀意識與客觀對象相統一的產物,任何形式的藝術作品都強調個性化的表達,但因創作主體的美學修養、藝術觀的不同,有的表現出的主觀色彩淡一些、隱蔽一些,有的則主觀色彩濃烈、外露一些。書法家審美理想的表達,是以對客觀事物的認知和表現來體現他的認識,以明確具體的形象傳遞他的精神追求與情感體驗。書法是主觀的王國,這是一個精神的世界,一個孕育著藝術生命并且保持其本真狀態而顯露的世界。在這里,書法家的個性占有至關重要的地位。
幺喜龍的書法作品,是以自覺的創造性以及由此形成的主體個性化而獲得觀賞者喜愛的。只有通過幺喜龍的個性,我們才能去深切感受和深刻理解他的書法藝術。不過,如果從書法主體性的高度來要求,書法家在創作時,僅僅注意到主體個性還是不夠的,主體性作為歷史性和社會性的范疇,作為認識與價值論統一的實踐性的產物,尤其是如果我們將主體性當作是一種自我和現實的超越性規定,那么這種主體性便不僅是帶有個體特征的,而應是建立在不同個體上的人類精神的存在。劉再復在他那篇著名的《論文學的主體》中,就將人的主體性分為實踐主體和精神主體:“所謂實踐主體,指的是人在實踐過程中,與實踐對象建立主客體的關系,人作為主體而存在,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行動的。這時人是實踐的主體;所謂精神的主體,指的是在認識過程中與認識對象建立客體關系,人作為主體而存在,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思考,去認識的,這時人是精神主體。”②應該說,劉再復關于作家精神主體性的論述,對于我們思考書法創作的人格主體性問題有著極大的啟示。因為在我們看來,一幅書法作品是否有獨特的內涵和真正的價值,是否能給觀賞者以強烈的心靈的震撼,最關鍵的是看這幅書法作品具不具備精神的主體性。所謂精神的主體性,其實是指書法家內在精神世界的能動性,也就是書法家實踐主體獲得實現的內在機制,它不僅強調人在書法活動中,要以人為中心、為主體,突出人的作用和價值,以人的方式去思考和認識客觀世界,而且它還特別強調書法家主體性的最高層次,即精神方面的自我完善和自我實現。因為精神屬于內宇宙、內自然的范疇,它具有追求自由和反抗束縛的特征。精神是書法家的意志、能力、創造力的凝聚,是書法家整個人格和心靈的體現。一個書法家,如果他意識到精神主體性并為實現這種主體性而努力,那么,他的創造就有可能具有獨特性。首先體現在精神的獨創性方面,書法藝術不僅要求書法家在創作中體現出精神性的傾向,而且要求這種精神必須是獨特的。
幺喜龍對知識、文化、人類乃至自我均保持著足夠深刻而清醒的認識,因此,他的書法在精神探求中始終透出達觀大度和成熟睿智的特質。幺喜龍“融入”中國傳統文化才得以安頓的熾熱之情,又使他的精神蒙上了一層詩意,這就是幺喜龍精神探求的獨特性。他主要是從中國傳統文化的獨特視角進行他的精神探求,他的主體人格力量的獲得,就是得益于中國傳統文化,這使他的書法具有一種狂放、強悍的氣度。近年來,文化生態環境的相對寬松,加之大眾傳媒的崛起,公共空間的拓展以及自身生存狀態的改變等,都為幺喜龍精神探求的獨特性提供了極大的空間和可能性。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他的《草書古文觀止》《隸書岳陽樓記》等長卷比其他時期的作品都更貼近書法的本體。前者體現的是他的天地情懷,書法中所折射出的流光溢彩、精美性靈,動人心魄。后者是幺喜龍“破體”隸書之代表作,蘊涵著他對傳統文化的理解和時代理想,這種理想是他的人格之善、生命之真、書法之美的統一。
幺喜龍對于精神獨創的重視以及文化環境的自由寬松,必然帶來心靈的自由化。我們知道,書法是一種最自由自在,最不受約束規范的藝術。書法的這種藝術特性,決定了它是一種傾向于心靈的藝術。也就是說,書法的表現絕不應僅僅停留在書寫的層面,而應當側重于對人的“內宇宙”的開拓,即表現出心靈的熱情和自由自在狀態的存在,因為書法說到底就是關乎心靈的事業。它不僅要體現出人的精神主體性,而且呈現出心靈即靈魂的主體性。如果一幅書法作品不能表現出一個人心靈的質量同時加深我們對心靈存在的理解,那么這樣的作品無疑是失敗的。莊子的散文之所以以汪洋恣肆神游八極,主要得益于他的心靈的自由。莊子向往“乘物以游心”③,“上與造物者游,而下與外生死無終始者為友”④的自由無待的“至人”境界,厭惡“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 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⑤的人生狀態,他將之稱為“天刑”。莊子的這種“無己”“無功”“無名”,追求個體生命的心靈自由的人生態度,也正是幺喜龍所追求的,即追求人格的主體性。“是就整個人生和精神修養,以成就整個人生,人格的境界。在此境界之內,精神所涵的不僅是某一特定的具體化的藝術對象,而是涵融著整個的世界,而將之加以藝術化”⑥。
循著主體的途徑,我們看到,幺喜龍的人格主體性,除了創作的個性化、精神的獨創性和心靈的自由化外,還應包括心靈的本真、感情的本真和生命的本真。本真,是幺喜龍人格主體的底色。
書法主體性是書法創作的基本話題。我們從精神的獨創、心靈的自由化、生命的本真和幺喜龍的人格智慧以及人生格調等方面對幺喜龍的人格主體性進行概括。我們始終認為幺喜龍的主體性是我們判定他的書法作品是否具有精神和藝術價值的一個重要標尺,同時也是幺喜龍書法藝術建構的重要一環,是幺喜龍通向藝術本體的必經之路。
進入21世紀,主體性雖然有所復蘇,但商業大潮卷起的物質欲望又使相當一部分書法家迷失了方向,并由此導致了人格的萎縮和精神的貧困,削弱了當代書法本應達到的思想藝術高度。正是有鑒于此,在新的世紀里,我們要高揚幺喜龍式的書法家的人格主體性,因為唯有強化書法家的心靈質量,激發他們個體生命對自由的追求,當代的書法才有可能進入到一個恢宏闊大、生機勃發的新天地。
① 李澤厚:《關于主體性的補充說明》,《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1985年第1期。
② 劉再復:《論文學的主體性》,《文學評論》1985年第6期。
③⑤ 陳鼓應注譯:《莊子今注今譯》(上),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36頁,第53頁。
④ 陳鼓應注譯:《莊子今注今譯》(下),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940頁。
⑥ 徐復觀:《中國藝術精神》,春風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第113頁。